第16节

  陆瞳动作一顿。
  银筝拼命对杜长卿使眼色。
  杜长卿没看到银筝的暗示,见陆瞳不答,兀自继续猜测着:“说起来,你和银筝两人上京,你爹娘怎么都不担心,平日里也没见你写信,他们……”
  陆瞳打断他的话:“我爹娘已经不在了。”
  杜长卿一愣。
  银筝不忍再看。
  杜长卿脸色尴尬起来,结结巴巴地开口:“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没关系。”陆瞳继续分拣药茶,动作娴熟,并不受到半分影响。
  杜长卿看着看着,挠了挠眉毛,小心翼翼地问:“既然令堂令尊都已不在,陆大夫为何还要独自上京?要知道你们两个姑娘家孤身在外,谋生实属不易,既有医术,为何不在本地寻一医馆制药售卖,在盛京扬名,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这话说的也是事实。
  陆瞳眼睫微动。
  杜长卿这人有时候瞧着傻里傻气,有时候又精明异常。秉承师父遗志这回事,骗骗旁人还可以,杜长卿恐怕是不会信的。
  她想了想,便开口道:“我到盛京,是为了寻一个人。”
  “寻人?”杜长卿神色一动,“寻谁?心上人吗?”
  银筝翻了个白眼,正想说话,就听见陆瞳道:“不错。”
  这下,连阿城都惊住了。
  “不可能啊。”杜长卿想也没想地开口,“陆大夫,虽然你性子不够温柔,不会撒娇,也不爱笑,还常常让人瘆得慌,可这模样挺能唬人。光说外表也是纤纤柔弱、楚楚可怜的一位美人,让你这样的漂亮姑娘千里相寻,哪位负心汉如此没有眼光?”他一惊,“你不会是被骗了吧?”
  “不会。”陆瞳神情自若,“我有信物。”
  “信物有什么用?还不及房契铺面来得实在。”杜长卿对此事十分关心,急道:“你且说说你要寻的人姓甚名谁?我在盛京认识的朋友也不少,介时让他们帮你找找,待找到了,再和那没良心的算账。”
  银筝有些茫然地看向陆瞳。
  陆瞳想了想,随口道:“我不知他姓甚名谁,不过偶尔路上相救。他说他是盛京大户人家的少爷,留给了我信物,说日后待我上京,自会前来寻我。”
  杜长卿听得一愣一愣的:“所以你非要到我医馆坐馆行医,就是为了扬名盛京,好叫那男的听到你名字主动来找你?”
  他连理由都帮陆瞳想好了,陆瞳更没有否认的道理,遂坦然点头。
  杜长卿长叹一声:“我就说你是被骗了!陆大夫,你是戏折子看多了吧,路上救个人,十个有九个都说自己是富家少爷,还有一个是官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那男的既然有心找你,为何不直接告诉你名字和家门,还让你巴巴地千里相寻。估计送你的那信物,不是块假玉就是不值钱的破指环。”
  陆瞳不说话,似是默认。
  杜长卿又恨铁不成钢地瞅着陆瞳:“我瞧你平日里生得一副聪明相,怎生这事上如此犯蠢。想来那人定是个粉面朱唇、空有一张脸的小白脸,才将你唬得昏头转向。
  “我告诉你,像我这样长得好看的年轻男子,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专骗你们这种小姑娘的!”
  他这话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银筝听不下去,辩驳道:“也不能这样说,上回我们瞧见的那位殿帅大人,形容出众,举止不凡,身手更是厉害,他总不能是绣花枕头吧。”
  闻言,陆瞳神色一动,想到那人在胭脂铺里咄咄逼人的相问,动作不由停了停。
  杜长卿哼笑一声:“人家是昭宁公世子,怎么能和他比?”
  陆瞳问:“昭宁公世子?”
  “是啊,昭宁公当年也是盛京出了名的美男子,先夫人亦是仙姿玉色。父母出众,做儿子的自然仪容不俗。”杜长卿说到这里,神情有些忿忿,“人家出身公侯富贵之家,是以年纪轻轻就能一路青云直上,不过二十出头做到殿前司指挥使,纵是绣花枕头,绣的也是宝石花,这枕头,也是金丝饕餮纹玉如意枕。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如何比得起?”
  银筝瞅着他:“杜掌柜,我怎么听你这话酸里酸气的,不会是妒忌了吧?”
  “谁妒忌了?”杜长卿脸色一变,愤然反驳,“我除了出身差点,容貌与他也算不相上下吧!可惜我没生在昭宁公府,否则如今殿前司指挥,就该换人来做了。”
  银筝笑得勉强:“……您真是自信。”
  杜长卿被银筝这么臊了一下,面上有些挂不住,又匆匆教训了陆瞳几句不可上了男人的当,才掩饰般地拉阿城进里间盘点药材去了。
  待杜长卿走后,银筝凑到陆瞳身边:“姑娘方才那番寻人的话如此离谱,杜掌柜居然如此深信不疑,莫不是个傻子吧?”
  陆瞳道:“三分真七分假,他自然辨不清。”
  银筝惊了一下:“莫非姑娘说的是真的?真有这么一位大户少爷被您救过一命?”
  陆瞳笑笑,没有回答。
  银筝见她如此,便没继续追问,只望着天叹道:“若真有,真希望那是位侯门公府的少爷,也不必他以身相许,只要多给些报酬银两就是。”她倒务实,“最好是昭宁公世子那样身份的,上次见那位指挥使,他那身锦狐衣料一看就贵重非凡,为报救命之恩,一定会千金相送。”
  她说着说着,自己先笑起来,“介时,就能给姑娘的妆奁多添几支宝石珠花了。”
  第二十六章 昭宁公世子
  银筝这头幻想的昭宁公世子,此刻正在演武场操练骑射。
  望春山脚,四面覆满白杨树林,正是春日,草短兽肥,山上旌旗飞舞,长风吹散浮云,日光遍撒长台。
  空旷廖阔的演武场,有银色骏马似风驰来。
  马上年轻人金冠束发,一身黑蟒箭袖,卓荦英姿,耀眼超群。他背挽雕弓,马过蹄疾,自远而近时,从背后抽出几支长箭,俯身搭弓,遥遥对于演武场正前方草靶,而后箭矢如惊电,只听得箭簇鸣响,草靶应声而中。
  有少年人欢呼鼓掌声响起:“好!”
  段小宴望向裴云暎的目光满是崇拜。
  昭宁公世子裴云暎,生来富贵尊荣。裴老太爷当年辅佐先帝开国,先帝念其功勋,亲封爵位。到了昭宁公这一代,裴家越发繁盛,昭宁公夫人去世后,昭宁公请封十四岁的裴云暎为世子。
  裴云暎身份尊贵,先夫人又只有这么一位嫡子,真要入仕,昭宁公必会为其铺行坦途。偏偏这位小世子生性叛逆,先夫人去世后,不声不响地背井离家,待再出现时,竟已成了殿前司禁卫。
  人都说裴世子是沾了他爹的光,才会年纪轻轻就做了殿前司指挥使,升迁速度未免太快了些。段小宴却不这么认为,裴云暎的身手,放在整个盛京也是数一数二。而且四年前皇家乐宴那一夜,陛下遇袭,尚是禁卫的裴云暎以身相护,险些丢了性命。倘若这样也算承蒙家族荫蔽,昭宁公的心怀也实在叫人佩服。
  疾马如风,一路行云。年轻人神色不动,再度背抽长箭搭于弓弦,正要射出,忽见一截箭羽横生飞来,断中靶心。
  段小宴一怔,下意识回头,看向箭矢飞来的方向。
  从远处走来一穿墨绿锦袍的年轻男子,生得高大英俊,眉眼间冷峻如冰。这人手挽一把长弓,方才的箭,就是他射出的。
  段小宴喊道:“逐风哥!”
  绿衣男子是殿前司右军副指挥使萧逐风,前几日适逢休沐,顺便去邻县查看新军编修情况。本来几日前就该回京了,偏多延了几日。
  另一头,裴云暎也回身勒马,瞧见萧逐风,不由微微扬眉。
  他翻身下马,朝萧逐风走去,边走边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萧逐风将袖口束紧,回道:“昨夜。”
  裴云暎走到树下,顺手将箭筒递给萧逐风,签筒里还剩些没用完的羽箭,他笑着打量萧逐风一眼,调侃道:“听说你为了等梅子新熟,特意在邻县多留了几日,真是用心良苦。”
  萧逐风不为所动,淡淡开口:“听说你在宝香楼下和兵马司雷元对上,得罪了右相。”
  裴云暎叹道:“消息真快。”
  “吕大山也死了。”
  “知道,”裴云暎低头解下手上护腕,语气不甚在意,“敢在刑狱司动手,胆子还真不小。”
  “军马监一案事关重大,此事你贸然掺入,右相恐怕会找你麻烦,最近最好当心点。”萧逐风面无表情地提醒,“不如你也休沐几日躲一躲,或者去戚太师府上拜访一会。”
  裴云暎看着他,悠悠道:“我怎么听你这话,还有些幸灾乐祸?”他将解下的护腕扔给萧逐风,“你练吧,我先走一步。”
  段小宴茫然:“哎,不再多练几圈嘛?”
  裴云暎抬了抬下巴:“萧副使回来了,容我轻松两日。”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萧逐风叫住他。
  “又怎么了?”
  “梅子我放在司卫所门口了,记得拿走。”
  裴云暎一顿,随即笑着拍拍他的肩:“谢了。”
  ……
  春风澹荡,既吹过望春山的白杨,也吹过长兴坊白家的宅邸。
  白府里,楠木云腿细牙桌上,摆着一壶茶。
  茶具是描梅紫砂茶具,一整套摆在桌上,颇藏时趣。茶盘里放了些麻糖黑枣之类的点心。
  从前里白守义最爱趁着傍晚坐在府内院落前,泡上一壶香茶欣赏院中风景。不过近日却没了心情。
  原因无他,自从上回有人在杏林堂门口闹事,杏林堂已经七八日不曾开张了。
  事关医馆声誉,白守义也不好贸然行动。只托人给医行里的官人送了些银子打点,恳求此事不要闹得更大。
  不过,医行那头是压了下来,西街的风波却并未平息。
  正心烦意乱着,门前毡帘被人打起,从里走出个妇人来。
  这妇人身材微显丰腴,脸盘略宽,大眼阔鼻,穿一件杏黄色的素面褙子,长发挽成一个髻。
  这是白守义的夫人童氏。
  童氏走到白守义身边,见白守义眉间仍是郁色难平,宽慰道:“老爷还在为铺子里的事烦心?”
  “能不烦心吗?”白守义脸色难看极了,“文佑早上去了趟杏林堂,门口扔的烂菜叶都有一箩筐,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重新开门,这些日子可是一文钱都没进!”
  童氏欲言又止。
  白守义见她如此,皱眉问:“你有什么主意?”
  童氏嫁与白守义之前,家中也是做生意的,平日里白家出个什么事,白守义也愿意听她拿主意。
  童氏叹了口气:“老爷,此事是杏林堂有错在先,如今一味推脱反是耽误时日,反累白家声誉。当务之急是赶紧开张,同那些平人致歉。将过错引在周济身上。”
  “周济?”
  童氏不紧不慢开口:“就说周济学艺不精,制药的时候出了差错,又被有心之人利用在市井中讹传奇效。这样,白家顶多也只是个失察之错。不过......”
  白守义问:“不过什么?”
  “不过,要平息那些平人的愤怒,少不得银子打点。前些时日赚到的银子,须得舍出去了,不仅如此,还要多赔些,堵上那些贱民的嘴!”
  白守义又惊又怒,下意识道:“那可是不少银子!”
  “我当然知道。可是,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白守义神情阴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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