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风铃媚笑起来,指尖在铜镜上一敲:“年前不来也就罢了,这年后也不见你,究竟在忙些什么?”
  张傲的眼神躲了躲,放下镜子,转身走到桌几前,随口道了句“家里事多,忙得很”,自顾自饮起酒来。
  风铃眼珠一转,跟过去提起酒壶,给他满上一杯,露出些真情实意:“张公子,这段时日,你没来,倒叫我心里难受得很,还以为你,你厌弃了风铃,再也不来了!”
  说话间,她眼里盈出了泪,却也不落,就这么楚楚可怜地望着张傲。
  张傲看得心里抓痒似的,一把抱住她:“我这不来了么,又给你带了年节礼,难道还不够?”
  风铃扭过头去不答,他又道:“我家里是真有事,不好随意出来。这回还是我偷偷溜出来的,怎么样,对你够有情意了吧!”
  “来教坊司的,谁人家中不是忙得脚不点地?偏你整一月多都不见人影,定是背着我,上别家姐妹那里去了,如今却来哄我,我才不信呢!”
  风铃的音调柔柔软软的,勾得张傲心里直荡,瞬间把王梨花叮嘱自己的话,抛到脑后:“我何必骗你?家里是真有事,大事!”
  “什么大事?你若不说,我绝不信!”
  张傲没法子,只得压低声音:“我爹被人摆了一道,正在刑部候审,我不好到处露面。不过事情也不大,估摸着月底就能出来了。”
  风铃心思一转:“既然事情不大,你何苦藏着不出来?定是哄我!”
  “真没哄你!”张傲急了。“摆了我爹一道那人,是个狠手,咬着牙要寻我,我这才躲了一阵。”
  风铃故作慌张,伸手推他:“那你还上我这来!万一那人也常来教坊司,我岂不是要被你一道拖下水么!”
  “那人不会来!”张傲飞快道。“听说他和他爹都古板得很,只知读书,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马上又要参加春闱,怎么会来?”
  “到底是谁呀?说不定你根本不知,他其实偷着进教坊司呢!”
  张傲四下一望,见无人在侧,这才小心翼翼道:“先帝时有个状元,姓徐,为人蠢笨得很,竟把官越做越小。他儿子倒是个心思活络的,投靠江首辅做了幕僚,仗着江家的势,摆了我爹一道。这人好像叫什么徐瑞。”
  风铃暗中松了口气,忽地拔高声响:“徐瑞?倒也没在教坊司听过这个名字……”
  “你悄声些!”张傲慌得去捂她的嘴。“要是说了出去,你就真的没命了!”
  风铃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窗外,一个黑影倏地闪过,飞檐走壁一阵,出了教坊司,往梁王府飞奔。
  他在城中找了一月多,都没能发现张焦妻儿的踪迹,幸亏一早查出,张傲是个留恋教坊司的花花太岁,一月多不出来,定会忍不住,便日夜蹲守流香阁,总算被他等来了人。
  进了王府,他照旧来到书房,对元轼叩首:“王爷,给张焦写兵策的,是江首辅的幕僚,徐瑞。”
  元轼写字的手一顿:“那不是工部给事中徐复之子么?他为人一向古板,不知变通,怎么这个徐瑞反倒与其父不同?”
  “属下也不知,可这个名字是从张傲嘴里说出来的,想来不会有错。”
  元轼目光阴沉,搁下笔道:“张焦这个蠢货,被人放饵钓鱼都不知,还以为自己寻到了多厉害的帮手,竟把本王瞒得严严实实。”
  “王爷,现下怎么办?”
  “立即去徐家,把徐瑞绑来。”
  暗卫答应着去了,可不到半个时辰,他却返回书房,神色紧张:“王爷,徐瑞并不在家中,而是在江府。”
  元轼眉头一皱,继而又舒展开来:“想来是江介有事寻他,便留他在府上小住。无妨,他总会回家的。”
  “属下听徐家府上的婆子说,徐瑞明日要参加春闱,正巧江国舅也要参试,两人便说好明日一道过去,徐瑞这才住进了江府。”
  元轼冷笑:“什么说好一同参试,只怕是江介知道张焦背后有人,会对徐瑞出手。他舍不得这个得力的幕僚,故意寻了借口,让徐瑞住在自家府中避避风头。”
  “王爷心思细密,属下万分不及。”
  “江介虽说有心保他,可徐瑞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难道要一辈子住在江府不成?”元轼端起茶盏,缓缓饮了一口。“这几日你派人盯紧贡院,等科考一结束,立即把徐瑞绑来。”
  “王爷不立即结果了他?”
  元轼嘴角的笑意越发阴狠:“不急,他帮着江介做事,自然知道不少秘密,等他全都吐出来,再送他上路也不迟。”
  “属下明白。”
  ……
  春闱已到第二日,虽说方如逸无需科考,但江与辰和徐瑞都在场上作答,她心里也紧张得很,把一本账簿翻来覆去了大半日,都不曾看完。
  余照笑着端过来一碗汤:“姑娘这账本子,今日多半是瞧不完了,不如先喝一盅老鸭汤暖暖身子。”
  方如逸放下账簿,嗔她一眼:“照儿,你定是同魏临学坏了,一开口竟笑起你家姑娘来。”
  余照把汤匙塞给她,故意别过身去:“姑娘这般模样,便是大树见了,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奴婢不过说了句大实话罢了,姑娘做什么扯上魏大哥?他是顶好的人。”
  方如逸捂嘴笑道:“行啦,我知道他待你好,以后再不敢说他的不是……”
  “姑娘,魏公子来了!”毛大树在门外喊道。
  方如逸搁下汤匙,推了余照一把:“真是说谁谁到,你快出去迎迎罢。”
  余照含羞去了,不多时,将魏临带到厅堂,方如逸已在堂上,靠着高椅坐等。
  “魏公子今日可是特来瞧照儿的?”
  魏临摇头,神色严肃:“方姑娘,贡院那边有些奇怪。”
  方如逸坐直身子:“怎么了?”
  “今日我路过那里,发现有梁王府的暗卫埋伏着,我已经安排武师过去盯着了。”
  方如逸眉头微蹙:“你怎知是梁王的暗卫?”
  “从前在江府里打过交道。”
  方如逸没细问下去,京中局势如风云疾变,江首辅自然少不得暗中谋划些事。想来那些事定是伤着了元轼的利益,这才派暗卫进府搅局。
  “梁王的人盯贡院……的确古怪。”方如逸缓缓道。
  魏临道:“会不会是徐公子给张焦捉刀的事,被梁王查出来了?”
  方如逸摇头:“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程侍郎他们不会多嘴,王梨花母子也都在我家庄子里待着,从未出去过……”
  就在这时,毛大树从门外奔进来,递上一半指大小的蜡丸信:“姑娘,庄上派人送了封信来。”
  方如逸心里一跳,忙接在手中,凑近炭盆,将蜡化开,取出里面的字条一看,脸色顿时大变:
  “不好,张傲前日偷偷溜出庄子,今早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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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声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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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临眉头紧皱,思索片刻道:“张傲出去的时候,会不会把徐公子给张焦写兵策的事,透出去了?”
  “定是如此。”方如逸掀开暖炉盖,把纸条塞进去。“而且向张傲打听这件事的人,一定就是梁王,否则,他怎会突然安排暗卫,在贡院附近守着?”
  余照拿起小铁勺,把纸条的余烬拨开:“可梁王这是要做什么?徐公子人在贡院里,难道他要让人闯进去抓不成?”
  “自然不是现下,而是等这三日的科考一了结,他的人便能立即动手。”
  方如逸两手交叠,指尖在手背上缓缓拂动,沉吟许久才道:“徐哥哥暴露,都是因为帮我。梁王留意上了贡院,我们就把他的心思拉过来。”
  “姑娘想怎么做?”余照好奇。
  方如逸笑而不语,话锋一转,对魏临道:“听说昨日傍晚,何龄悄悄进城了?”
  魏临点头:“姑娘的消息真快。”
  “照儿的妹妹余然,在太州府帮我盯着何家,何龄一离开山南,她便给我送了信。我估摸着这几日她也快到了,就派人去城门口蹲守,这才知晓。”
  余照脑中闪过一念:“姑娘不会是想,把何龄也拉入局吧?”
  方如逸仰头望着她,目色定定:“她本就在局中。”
  ……
  入夜时分,一张洒金团绣的邀帖,送进了梁王府。
  元轼从小厮手里接过来,拆开一看,眉头不由地皱起,对暗卫道:
  “方姑娘邀本王明日共游花市,说要亲自谢本王那日在刘家花肆里的相救之恩,只怕回来得到黄昏。明日贡院开门,你拿下徐瑞后,先把他送到密室里看管着,别伤了他,也别让他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暗卫点头应是,继而道:“这方姑娘怎么会挑了这么一个节骨眼,请王爷共游?徐家和方家一向交好,王爷,方姑娘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元轼搁下邀帖,眸光笃定:“本王与她素无冤仇,她没理由算计本王。再者说,如今她的心思全在农具生意上,她吃了家门贫苦的亏,只想着多赚些银两,日常行事,也并无涉入京中争斗的意思。”
  “王爷说得是,属下多虑了。”
  元轼拍了拍暗卫的肩,语调舒缓:“你是一心为本王着想的,本王都明白。明日捉徐瑞,本王原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是在府上坐等,出去一日倒也无妨。”
  暗卫赶紧抱拳,恭声道:“王爷放心,那徐瑞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家中贫寒,连个提书箱的小厮都没有。明日春闱结束,他再无理由继续住在江府,定会回家去。
  王爷明日只管安心去见方姑娘,属下必会办妥此事。不过,王爷明日可要人暗中护卫一二?”
  “花市里出不了什么乱子,随意派两个跟着就行。”
  “是。”
  “退下吧。”
  元轼安歇一晚,次日天色刚透出光亮,便起身梳洗,换上浮烟青的衣袍,衬得他那张本就如玉的面容,更为贵气。
  方如逸主动邀他共游,实在是个大好的机会。
  那日在刘家花肆,他落后一步,白白让江与辰这个浪荡子,成了方家的救命恩人,他心里实在恼怒。
  幸亏方如逸对他余情未了,明明并无恩情,非要七拐八绕地说出一段恩来,若他再不能把握时机,一举勾住方如逸为自己所用,那就实在蠢笨得很了。
  眼看日已近午,他出府登车,往城南的花市去。
  京都的花市比不得山南,一到秋冬两季,只能摆些金桂腊梅,挨到春夏,山南的花卉盆景一来,才算添了些斑斓奇色。
  元轼下了马车,环顾四周,不多时便见方如逸从一间茶肆亭亭而来。
  “王爷安好。”她福了福,抬头间浅笑盈盈。“昨日匆忙相邀,还请王爷莫怪。”
  元轼神色恳切,摇头道:“怎会?如逸,你是明白我的,只要是你的事,我便有千难万难,也会过来,何况是共游?”
  方如逸侧过身去,左手微伸,请他入花市闲步:“我知道王爷不喜哄闹,今日贡院开门,城中老小都涌去了那里,此处倒也清净了。”
  元轼四下一瞧,花市门口还真是一个行人也无,心中顿时大喜过望,暗忖原来她竟这般把自己放在心上。
  “如此行事,其实还为着别的打算。”方如逸面色戚戚,叹了口气道:“今岁秋,王爷就要正式去左家下聘了,你我之间,缘分至此,实在可叹。
  虽说我平日里十分仰慕王爷,可使君将有妇,我也不好表露一二,更别提那些同我一般,对王爷有倾慕之心的女子。只怕京中没有千万,也有几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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