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竹笋剥好先淖水再浸泡一小时,同时熬鸡汤。少许鸡肉稍带点脂肪和盐揉碎成糜,将浸泡好的笋剖开单侧,将肉糜填进笋节内的空腔中再合上。华真行本想用猪肉馅,可惜这里没有,而正经做则是用毛栗粉和的面团当肉糜。
  这样的笋装盘排好,盘子里再倒上一层竹鸡汤,要恰好将笋淹没,然后上笼蒸熟,蒸的时间可以稍微长一点。
  华真行没有按原菜谱来,自由发挥了一下,这样更省时间也省事。假如按照原菜谱,他从昨天晚上就要开始做了,而且这里还缺很多种食材,只能因地制宜。(注:欲立凌空节,原菜谱在我的另一本书《神游》中,这里就不占字数了。)
  做的过程中也不用总看着,竹笋淖好水泡上,鸡汤还需要熬,华真行走出厨房稍歇一会儿,陪着柯夫子聊天。
  柯孟朝随口问了一句:“小华啊,我今天突然想吃这道菜,你是否觉得它太费心思?”
  华真行:“我倒没觉得,只是把它做出来而已,想出这道菜的人才费了心思呢。”
  柯孟朝:“是否值得?”
  华真行咧嘴笑了:“当然值得了,您老小时候就对我讲过,何谓食不厌精。”
  柯孟朝好气又好笑道:“这话有语病,不是我小时候,而是你小时候!”
  东国有句俗语叫“民以食为天”,此话的含义有很多层,所谓食也不单纯是指吃的,指代保障生存和繁衍所需,所以华真行改造非索港的第一步必然是先建设农垦区。
  可是人活在世上仅仅是为了温饱吗?那样与禽兽又有何区别。温饱之后呢,难道天天就吃木薯面糊糊?哪怕有肉了,也只是白水煮煮沾点盐?那么洛克开那么多家油泼面馆又有何意义?
  所谓“粗茶淡饭”,不仅是字面上的意思,它指的是一种修养,不纵欲靡费,追求精神上更高的境界、更多的成就。
  无论是杨老头还是柯夫子,其实都不是靡费之人,他们从小都跟华真行讲过“俭”,虽然角度有所不同,至于墨尚同那种克勤克俭之人就更不必提了。
  杨特红一直崇尚俭、慈之道,可是他从小让华真行拿菜谱当漫画书看,让小华学会做各种好吃的,这又怎么解释?有一次柯夫子看见小华在翻菜谱,便问了他这个问题。
  华真行那时候才五、六岁呢,他能说出什么大道理,只能复述杨老头告诉他的话,这叫敬天惜物。
  民以食为天,可见食难得,难道不应该把它做得更好吃吗?要用更敬重的态度对待这些食物,否则就是跟老天爷做对!
  他把柯夫子给逗乐了,柯夫子又问他,知不知道所谓文明,不仅有高度,而且也有厚度?这就完全是现代话语体系了,他老人家也不总是讲古文。
  所谓文明的高度还好理解一些,但是厚度为何,却很难对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解释清楚。柯夫子也就是来了兴致闲聊,告诉华真行其中一个重要的参照系,就是他当时正在看的菜谱。
  怎么看一个文明的积累,很多就隐藏在世俗的生活里,在既定的文明高度下,其积淀的厚度比如说繁荣程度也是不一样的,很多方面都体现在人们怎样生活。
  在文明蒙昧时期,什么东西能吃、怎么吃,甚至是一个部族的生存与发展之秘,相当于现代社会的先进核心技术了。
  能在自然界找到或培育出多少种材料,并做出怎样的食物,就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这个问题并不一定与表面的贫富有关,比如腌辣白菜只是平民佐食之物,有那么个德薄器浅之国学会了并以为传统,便把它当成国民魁宝,虽很好笑,但也反映了这个道理。
  一块萝卜、一颗白菜、几条黄瓜,都能做出各种花样来,这已不仅仅是口腹之欲,更代表了生活中的志趣与精神,它不是某个人的,体现在文明传承中。
  再说今天做的这道菜,极有华真行特色,其实并不靡费,那笋、那竹鸡都是物尽其用,尽量做到对它们更尊重,自己也能更享受。
  假如只是随便糊弄一下,既难吃又浪费,暴殄天物、粗鄙无状,那绝非杨特红之俭,更非柯孟朝之俭。
  这与奢靡是有区别的,其区别就是并非穷奢物欲而忘其精神。“何不食肉糜”那样的笑话是不解民生,而这种精神恰恰就在于民生之乐。
  对食材的处理上和选用上也能体现这种精神,比如各种动物的内脏和各种边角料,东国俗称下水,在世界很多地方都是加工不好的,很多都浪费了不吃也不知道该怎么吃。
  而在东国,能做出各种花样美味来,还有不同菜系的特色。比如其中有山城火锅者,最初是码头河工、力工御寒、祛湿、开胃之小食,如今已成蔚然风系,亿人同美之。
  这些真的很费工夫吗,那倒未必,其实费的是前人的心思,这须对万事万物的观察与实践。这些仅仅是为了温饱吗,仅仅是反映了物欲吗,当然不是!
  所谓食不厌精,其意大抵如此,再多说的话,就不是那时的小华能听懂的了。
  今天坐在屋里闲聊,柯孟朝居然又聊到了这个话题。华真行已经长大了许多、道理也明白了更多,像大人似的感慨道:“食不厌精,技亦求精!在这方面,您和杨总的看法倒是很一致。”
  话刚出口,华真行就有点后悔了,因为他也很了解柯夫子,只要谈到杨老头和墨大爷的观点,柯夫子总是忍不住要杠上一杠,果然就听他老人家摇头道:“似是而非,你还是未得精髓之味,我与老杨之间,其实差别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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