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琳琅 第95节
“我总以为水滴石穿。却没有想到我只是你为了引起未婚妻注意的工具。你对我的所有好,只是为了让她更在意你。我满心欢喜的大婚,居然只是……你引她吃醋不成的恶果?”
沈檀溪动作轻柔又坚决地推开周泽明的手。周泽明还想再伸手拉沈檀溪,手臂被施砚年钳制。
沈檀溪朝施云琳走过去,她抬手轻擦施云琳脸上的眼泪,柔柔一笑,道:“我回来,是为了告诉你,姐姐刚刚走的时候不该迁怒推开你的手。不管如何,我们永远都是至亲姐妹。”
施云琳的眼泪簌簌往下掉。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恶人。她以前总觉得感情就要清楚明白,心口要合一。后来才知在她懵懂无知的时候,看不懂别人的感情,亦伤害了别人。
不管是哥哥,还是姐姐。
她哽声:“是我以前太笨了……”
沈檀溪摇头,柔声安慰:“咱们云琳一点也不笨。人和人想法和处事本就不同。云琳只是喜欢直接的人和事,所以遇见了你的亓山狼。”
“不哭了,姐姐要走了。”
施云琳用力抱住姐姐,说:“我们一起回家。”
沈檀溪摇头。“姐姐不走了。时候太晚了,就不去和母亲告别。你也要转告父亲,不用费心赎我。我心甘情愿留在亓。你回家之后,如果院子里的那棵桂树还活着,帮姐姐浇浇水。”
沈檀溪转身走进夜色里,一直走到齐嘉恕的马前。
她是重诺之人,说了只是回来和施云琳说几句话的。齐嘉恕朝她伸手,将人带上马背,策马而驰。
夜风吹拂在沈檀溪的脸上,她回头再望一眼近在咫尺的故国之地。她松开手,手心里的信号弹流落风中。
施云琳在后面追了一会儿,直到齐嘉恕的马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跑不动了,望着北方落泪。长这么大,她还没有与姐姐长时间分开过。
施砚年追过来,劝:“云琳,我们回去了。”
施云琳哭着问:“哥哥,你说姐姐是真的心甘情愿和靖勇王走吗?”
施砚年没有回答。
“我知道了。”施云琳擦去脸上的泪,“没关系。这次问不到她的真心话,下次有了能力,我会再问姐姐。若姐姐不愿,我一定把姐姐接回来。”
施砚年问:“下次是什么时候?”
“我现在是湘国太子了。我们湘国以后会越来越强大,与亓比肩,又更甚之!”
施砚年微愣,继而品着施云琳语气里的坚决,慢慢点头。
黎明前的至暗时刻,所有人都睡得正沉。就连守夜的士兵也瞌睡连连。
着火的箭矢忽然射进驿馆。
施云琳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一时间看见窗外划破夜色的火光。她愣了一下,急急起身,推开窗户往外看,愕然看见一支又一支燃着的长箭从远处射进来。
施云琳惊呼一声,急急推醒睡在一边的母亲,一边大声将所有人喊醒,一边往别的屋子里跑去喊人。
施砚年和周泽明也心事重重没睡沉,听见响动立刻起身,调动所有士兵。
无数火苗落进驿馆,眼看着整个驿站都要烧起来。两个人一个组织百姓,一个率兵去看前后门可有埋伏。
施砚年率兵在后门杀出一条血路来,周泽明已经安排了所有子民登车,有士兵护卫着,迅速逃离火势正旺的驿馆。
好不容易逃出了熊熊大火的驿馆,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是谁要杀咱们?”付文丹愁声。
周泽明在前面答:“只能是靖勇王。”
施云琳现在听见周泽明的声音就有气,她怼:“若真是靖勇王,杀你一个就够了,要我们的命做什么?”
周泽明想说什么,又觉得此刻生死关头,不是说话时机。
施云琳的话音刚落,后方突然出现沉沉马蹄声。一听这轰隆隆的响动,就知追兵极多。
因逃的时候仓促,施云琳在的这辆马车上不仅有她、付文丹、也青和柳嬷嬷,还有一些妇孺。很多人挤在一起。
施云琳挤过人群,从马车后窗往外望去。天边擦亮,照出黑压压的追兵。施砚年率众在后方断后,他的人马在大量追兵之前,显得人数那么少。
施云琳正揪心,忽听后方的追兵高声喊——
“湘国人忘恩负义,奉大将军之命,杀无赦!”
施云琳愣住。
马车里的湘国子民们在亓国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早就对亓山狼的名讳如雷贯耳。他们急急议论起来。
“居然是亓山狼派人追上来了……”
“那我们还逃得掉吗?”
亓山狼的名号实在响亮,追兵搬出他,不管是士兵还是子民都心中生了惧。
施云琳很快听见了哭声。
她转头,看小文趴在他母亲怀里哭,稚声问:“我们不能回家了吗?”
母亲捂他的嘴,不让他哭。
施砚年快马追上车队,提声对周泽明说:“你带他们往前冲,我去断后!”
“好!”周泽明应了一声,立刻调动手下将车队聚到一起,加快速度。
施砚年调转马头时,回望施云琳,丢下一句“别担心”,率兵迎敌。
施云琳伸长了脖子,望着哥哥远去的背影。她忽然想起刚从湘国逃走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清晨,哥哥率兵断后,为他们争取生机。那一次,哥哥没有追上来,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施云琳攥着手,喃声:“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可是她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的追兵追上来,哥哥的人马早就淹没在了追兵里。她睁大了眼睛去看,也看不清哥哥的身影了。
“快!”周泽明不停地下令加快车速。
可是一辆辆满载子民的马车,怎么可能快得过纵马的追兵?他一回头,见追兵已经追上了车队,他咬了咬牙,慢速停在最前面的马车旁,对施云琳说:“马车走得太慢了,把手给我。我带你骑马!也会让人接母亲骑马。”
他此言一出,马车里的妇孺大有被抛弃之感,绝望地断断续续哭起来。
施云琳瞪了周泽明一眼,恼他说这样的话。她回头对母亲说:“母亲,你先跟泽明走!”
付文丹望着女儿摇了摇头,说:“曾经咱们一起经历战火逃到亓,今日归国势必一起回去,一个人也不会落下。”
马车里的哭声这才稍微止了止。
施云琳咬了咬牙,钻出马车,她站在马车前板上。周泽明赶忙伸手去护,催:“出来做什么?快进去!”
施云琳不理会他的话,问:“这是所有人马,不会再有救兵了是不是?”
周泽明心口发闷。原本施彦同念着他与妻子分别两年,特让他来接,再令施砚年在驿站接应。施砚年提出恐怕亓帝有诈,再安排些人马做二次接应。是周泽明觉得这买卖亓国大赚,不会再出乱子,不如留兵在凤林城。
施云琳看着他这表情,心知没有救兵了。她扶着马车壁,回头望向身后被追兵围堵的几辆马车。
虽说杀无赦,可他们第一时间顾不上后面几辆马车里的平民百姓,目标明确奔头辆马车而来。
追兵很快追到近处,施云琳也不得不躲回车厢里。她悄悄握紧了匕首。
“快!快走!”周泽明再催。
小文忽然一声尖叫。施云琳转头看见追兵的刀刃刺进车厢,划伤他的腿,鲜血汩汩而淌。车内顿时哭嚎不断乱成一片。
施云琳看着又一个追兵,横刀砍过来。车夫躲避,刀刃将车前的木板砍透。
施云琳趁着他收刀的动作停滞时,忽然用力刺过去。她原本只想尽力刺杀他,却不想将这人的整条手臂砍断。
施云琳一愣,低头看向手里的匕首,她轻轻抚着柄上的狼首,突然在摇摇欲坠的马车上站起身来。
“云琳,你要干什么?”
“公主,危险啊!”也青伸手去拽施云琳。
施云琳握着手里的匕首,朝着后方大声喊:“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亓山狼的人!今日我死,他日亓山狼必定取你们全家性命!”
追兵们明显动作一滞,可是他们今日来本就做好了赴死准备。
刀刃砍在车辕上,马车一阵晃动。施云琳险些摔下车,幸好及时扶稳。
周泽明回头望了一眼,绝望道:“要弃车逃了!”
付文丹眼神一黯,说:“何苦让这些百姓跟着,如果他们想用湘国皇后的性命挑起战争,那送我下车吧。”
“母亲!”
“扶我下车。”付文丹在颠簸的马车里站起身,“云琳,尽量送这些子民回家。逼不得已,宁守大节勿要贪生。”
被风吹乱的长发下,施云琳笑了。她不再害怕,握紧母亲的手,道:“我陪母亲一起。”
“不行!你们不能送死!”周泽明急了,“你们两个骑马快走!”
“停车!”付文丹高声。
她再高声下令:“带这些子民快走!”
施云琳和付文丹互相搀扶着,在马车仍旧颠簸时下了马车,相伴着望向追上来的追兵。
柳嬷嬷和也青几乎是没有犹豫,跟着跳下了马车。
付文丹和柳嬷嬷对视一眼,一辈子的默契让主仆心照不宣。
也青对施云琳笑:“公主到了下面也需要人伺候不是?没了也青,你要天天被小鬼吓得哭鼻子呢!”
前方忽然又出现了一队人马。施云琳隐约听见了女子的声音。
“驾——”
施云琳听出来了。她眼睛瞬亮,“冯英!”
冯英快马加鞭带着一队人马冲过来,她提声高喝:“哪里来的宵小,胆敢冒充大将军!”
她长刀一刺,直接将追过来的一个追兵刺了个对穿。
“冯英!”施云琳喜极而泣,“他很快就到了是不是?”
冯英不答,踹翻另一个追兵。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亓山狼现在还在鲁国。
她一抬头,发现这么多追兵,己方寡不敌众几乎没有胜算。她在心里骂了一句“妈的,这么多人”。她又举刀高喝:“谁都不许后退,给老子杀个片甲不留!”
亓山狼远远看见驿馆升起攀天扯云的熊熊大火。
他策马飞掠,跨过火海,亦跨过一地的尸体。他侧眼扫过,从满地的尸体里分辩前方的伤亡。
远处的咳嗽声落入亓山狼的耳中。他眯眼望去,看见奄奄一息的施砚年。
“你还要喜欢我哥哥。不管他是弱也好笨也好,你都要喜欢他。”
施砚年从昏厥中醒过来,用尽全力支撑起上半身时,亓山狼的马蹄已经到了近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