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罢工后_分卷阅读_92

  无妨,他的时间本就已经停止了。想要慢慢来,他完全耗得起。
  “我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
  这个街区、这一栋楼,他从未到访过,对这边的名字也毫无印象。李知之甚至怀疑那把与自家钥匙相同的钥匙形状根本也是对方搞的鬼——目的只是为了把水搅浑,好让这场对于他而言的游戏变得更有趣一点。
  在他回答的瞬间,那个看不清正体的影子忽然一阵抖动,伴随着几声让人听着就很火大的笑声波动着,看起来就好像一个笑得东倒西歪的人。
  李知之忍着怒火,克制着自己冲上去揍他一拳的冲动。
  直到对方笑完,才慢悠悠地说出了一个让他几乎是瞬间就凝固在原地的名字。
  “这里是赖晓华的家,你不知道吗?”
  赖晓华……赖晓华。这是一个让他充满了自责、悔恨,让他下意识就想捂起耳朵逃避的名字。也是他刻意去遗忘、完全没有想到会在此时被提起的名字。
  “你……你怎么会知道?”他声音干涩,提问完了才想起面前站着的并非普通人类,而是一位,死神。
  “我怎么会知道?”死神轻飘飘的声音落进李知之的耳朵里,“赖洪波就是我带走的。”
  赖洪波是赖晓华的父亲,死于突发性心梗,年仅三十五。李知之从未和这个人说过一句话,因为他在遇到赖洪波时对方就已经处于昏迷之中,身上插满了各种用于延续生命的管子仪器,终日躺在病床上——直到他心跳停止。
  李知之的脚下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他甚至连后退都无法做到。
  他脸上的失落、愧疚无法逃过死神的注视,对方似乎觉得他只顾着沉默很没意思,失去了等待的耐心,直接继续道。
  “人有生老病死,再正常不过。我带走的灵魂里光是病死的就占了七成——李知之,你当时甚至连上手术台的资格都没有,赖洪波的死又关你什么事?”
  直白、刻薄、辛辣,却又不无道理。这些道理李知之虽然都懂,可他就是没办法将那份他擅自揽过来的责任给卸下来。
  是他,是他什么也做不到——
  学医,是李知之重新振作之后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在目睹最亲的亲人被病痛折磨到几乎失去人形,只能卧榻等死之后,他就再也不愿意看到任何一个亲近的人因病痛离自己远去。
  拿起手术刀与死神争分夺秒拯救生命,不让他人与自己遭受相同的命运,是李知之这辈子唯一想做的事情。
  因此填志愿时李知之毫不犹豫地选了学医。读博分科之后,他选择的导师是专攻心脑血管疾病的葛教授。对方经验丰富老道,一心专研学术,手下有许多成功的手术案例,是李知之既尊敬又敬仰的一位老师。他经常跟着对方上手术台,即使还没有主刀的资格,作为单纯的记录员他也学习到了许多。
  可做一个医生,原本就没有李知之所想的那么简单。尤其是起死回生,这件几乎只发生在神话里的事情想要在现实上演,难度大得惊人。
  即使是他的导师,也有许多救不过来的人,也有许多来不及救的人。
  赖洪波就是其中一个。
  因为过于劳累,赖洪波因突然昏迷入院,当时在医院里实习的李知之收治了他,第一时间诊断为突发性心梗。因为他只是实习医生,这之后进一步的治疗就交给了葛教授。然而中途赖洪波清醒过来,口齿清晰行动正常,看似没什么大碍,医生都认为他已经没事的时候,他却忽然再次心梗,这一回便再也没能清醒过来,而是成了植物人。
  生命无常,谁能想到有这样的意外?
  赖洪波是他收治的病人,又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如此重症的病人。原本就充满了担忧的李知之更是每天查房时都忍不住去看望他,自然而然地,也认识了他的妻子与年仅七岁的儿子赖晓华。
  ——和他彻底成为孤儿时,是同样的年纪。
  赖晓华性格腼腆,不爱说话,却意外地并不排斥李知之,而是经常拉着他询问“睡着了”的爸爸的情况。
  聊天中李知之也知道了他们家的情况。赖晓华曾是留守儿童,父母进城打工,将他留在家一直到去年才把他接到城里读小学。原本的家庭条件就比较艰难,没有了父亲这个顶梁柱,这个家庭的生活更是捉襟见肘。
  “爸爸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每一次赖晓华都会跟着母亲来探望已经成为植物人的赖洪波,每一次他都会抓住李知之的衣袖睁大眼睛提问,而每一次,李知之的回答都只能是:
  “他一定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对着一个天真的孩子,他能说些什么呢?
  是说他的父亲几乎已经没有救治的可能,就算有他们也不一定能负担得起手术的风险与术前术后的费用吗?
  他看得很清楚,紧紧握着赖晓华的他的妈妈,眼神中的绝望越来越加深,脸色也越来越憔悴——来自生活的压力让她就快要撑不下去了。
  可李知之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做不到。他只能挂着温和的笑脸,一次又一次地对赖晓华说着谎:
  “你爸爸一定会没事的,放心。”
  直到赖洪波的家人签署了放弃治疗协议的那一天,他仍旧对赖晓华这么说着。
  作者有话要说:  李知之:装这个逼有意思吗死神大哥?
  死神:……
  赖洪波的病例是我去年真实经历过的一个远方亲戚的事情,人说没就没。
  有点沉重,因为终于写到了荔枝自杀的原因。
  第74章
  如果当时在赖洪波清醒过来时就及时做手术——不, 即使如此,他也未必就能够康复。静静地站在无菌病房外看着护士摘除赖洪波的呼吸机,李知之再一次地体会到了那种无能为力的疲倦与难过。
  他什么也做不到。
  “——你是骗子、是骗子!”原本一直安静的、乖巧的赖晓华忽然叫嚷起来, 冲上前去就一口就咬在了李知之的手腕上, 他的愤怒是如此清晰地从他的力度上体现出现,几乎一口就咬破了皮。可比起手上的疼痛, 更让李知之觉得坐立难安的是那个孩子看着他的目光。
  即使充满了负面情绪,却仍然清澈单纯。
  他尚且没有意识到父亲离世, 更是半点也不懂他即将要面对一辈子的悲伤, 只有被抛下的不解、与被欺骗的生气——和当时的自己何其相似啊。
  李知之在赖晓华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孩子的尖声指责让他无地自容,羞愧难当,更是怀疑起了自己的能力, 与最开始选择这份职业的初衷。
  如果人生来就会死亡,如果相遇的结局一定是离别,那他坚持拯救生命,又有什么意义?
  而他也并非神明, 即使达到了像他的教授一般的高度,这世界上仍然有许许多多难以攻克的疾病,有如繁星一般数不清的重症病人——他做不到, 他根本就做不到。他的梦想比乌托邦更难以实现,就是一个由小孩子写下的幼稚童话。
  李知之陷入了漫长的自我怀疑之中。他开始失眠,反复地做着噩梦,变得焦虑而消极, 最严重的时候,在踏进医院的第一秒他就会觉得难以呼吸。他知道自己的状态完全不对,可他却毫无跟任何人倾述的欲.望,只想将自己与世隔绝,静静地腐烂在某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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