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克莱儿正把垃圾提到门口,远远见到孙苒低着头走回来,她扔下垃圾上前关切,「哎哟,我的小徒儿,这是怎么了?无精打采垂头丧气的。」她调笑,「被犬族打枪了?」
  孙苒抬起头,脸色有些迷茫,她眨了眨眼,摇头说:「不是,本来是想装作难过的样子,后来就不自觉沉思起来了。」
  「你个戏精。」克莱儿翻个白眼,「就喜欢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话是不是哪里怪怪的?
  「说吧。」克莱儿抱胸,故作高冷,那双眼里却藏着好奇与热切,「去御琼镇遇上什么事了?」
  「嗯……」孙苒回想了会,「整体过程称不上顺利,但主要目有达到,这样应该不算白跑一趟。」
  「你这么说很笼统欸。」克莱儿食指轻敲手臂,「来龙去脉交待一下。」
  孙苒大致从抵达御琼镇之后的事情陈述了一遍。
  「什么?」克莱儿拔尖嗓音,「你让他揹你!孙、苒,你疯了吗?」克莱儿抓着她的肩膀激动地摇晃,「都跟你再三告诫,跟御琼犬族保持友好距离了,你直接贴上去是怎样?」
  孙苒摀住耳朵,「师傅,别叫那么大声,耳朵会痛。」
  克莱儿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乾脆拉她耳垂,「我不是跟你耳提面命了吗?耳提面命什么意思你懂不懂?就像这样、像这样──」
  「师傅,痛痛痛……啊!」
  「哼。」克莱儿搁下手,「知道痛就好。」
  孙苒委屈巴巴地扁嘴,揉着耳朵说:「你都不听人家解释。」
  「好啊,你解释啊。」克莱儿克制不住地提高音量。
  「这里不好说话。」孙苒左右张望,将她拉到路边人少的地方。她看着克莱儿,无比认真,「我没打算玩弄犬族,只是要打入他们群体,我总得费些心思。」
  克莱儿点点头,「那揹你这齣是怎么回事?」要是真的痛得不能走,人家犬族也不可能厚着脸皮让她自己回来。
  孙苒尷尬一笑,「这不是觉得……好歹自己受了委屈,总得从别处拗回来,要不怎么对得起自己呢?」
  克莱儿凝眉,「那个公孙……公孙啥?他没说什么?」
  「揹我的是公孙华,公孙誉是他二叔。」孙苒解释。
  「喔,随便啦,反正我说的是揹你那人,那就公孙华吧,他怎么说的?」
  「他没什么意见,也没表现不乐意的样子。」孙苒耸肩。
  「是吗?」克莱儿很怀疑,「要是真觉得你不能走,回程好歹也该送一送你吧?」
  孙苒一愣,她回程路上一心想着公孙华的话,完全没想到这件事。
  「不过这也不重要吧,和婚礼没啥关係。」孙苒不喜欢庸人自扰,想不透的事情她就不去想了。
  「怎么会不重要?」克莱儿叹了口气,「他要不是粗神经,就是表面上做足样子,其实根本没打算再有交涉的机会。」
  孙苒挺疑惑,「他城府有这么深?」
  「不是城府深,只是犬族生性就比较拘谨一点,从说话到行事风格都太过婉转,我最受不了我前男友的就是这一点,明明心里有话又不直说,偏偏要我自己去发现,当我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啊?」每次说到犬族,克莱儿免不了要提及他前男友。
  「拘谨……」孙苒琢磨了会,心里也有种不妙的感觉,「我离开前有留名片,意思是让他们主动联系我,按你这么说,我岂不是等不到电话了?」
  克莱儿勾起一边嘴角,「你就等着看吧。」
  公孙华每日清晨都会到后山打拳,今日他练完拳法,吁了口气,拿起毛巾擦汗,不急不徐地走回宅子。他泡了壶茶,品了几口,这才发现今日似乎格外安静。
  以往这个时候,他两个小堂弟妹早已醒来,在屋里你追我跑,也没见公孙誉伉儷在后半劝半放纵地跟在后头时刻关注着。
  公孙华单手负在身后,走出屋外,也没见其他亲戚走动,他虽是起得早,但通常这时候,亲戚也陆陆续续起个七八成了。
  不过大家庭便是如此,有任何事情都瞒不住,公孙华绕了一圈屋子都不见人影,便往镇上广场走去。
  通常有表演时,会召开集会时,总会有人敲锣打鼓吸引大家前来,兴许是他刚才在后山才错过了。
  如是想着,却没在广场见到理当人满为患的场景。
  这下子他真感到诡异了,他定神思索了会,如此只剩下忠贞塔了,不过那向来是到了祭祠节日才会聚集人潮的地方,他虽然百思不得其解,却还是朝忠贞塔的方向走去。
  忠贞塔之所以如此命名,便是纪念那些为情而逝的先人,他远远便见到几乎所有镇上的人都聚集在此了,虽有交谈低语,但这里向来气氛肃穆,人们也仅仅是围绕着目光的焦点,没敢上前打扰。
  公孙华上前一探究竟,一身御琼风格的朱红曳地纱裙,手持长纱布,随着身姿舞步而甩动,女子面容姣好,化上不浓不淡的妆容,眉心一点朱砂红,这不是孙苒又是谁?
  穿的是符合礼节的大红衣裳,脚踏的是自古流传的民俗舞蹈,凿于这隻舞的意涵是希望逝者放下生时的爱恨,也有代人赎过的寓意,因此时不时得下跪,而且是跳跪,或者扑跪。这舞在最早时,是希望用这些跌破皮伤过膝的痛楚换得逝者平静,是近来人们才在舞蹈时加上护膝,以免在舞蹈中受到太严重的伤。
  孙苒虽是加了护膝,但基本上跪一次就得淤青,起初她疼得咬牙,但还是坚持了下来。
  祈舞总共有十节,但常人最多能坚持到三节就不错了,孙苒也没打算把自己往死里折腾,舞蹈中断是大不敬的,因此第一节结束后,她便深吸了口气,对着忠烈塔磕了个头。
  所幸无需是响头,她刻意放慢动作,让额头缓慢接触地面。这过程她总共就跪了三次,好在有护膝,否则膝盖可要肿了。她爬起身,眾人开始拍手,她也不禁面露微笑。
  公孙华心情很是复杂,公孙誉等人上前查看她是否无恙,并热络地邀她到家里坐坐。
  被人群簇拥着的孙苒不经意看见了公孙华,她开心地同他打招呼,「公孙兄!」
  公孙华抬步走去,公孙杳和查图穆这对新人也在,他扫了公孙誉一眼,果然见公孙誉心虚地别开眼。
  「苒苒真是有心了。」公孙杳说道。苒苒?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还称呼如此亲暱?他错过什么了?
  「先带孙苒姑娘回家吧,其他稍后再说。」查图穆温声说道。
  公孙杳主动搀扶疲惫膝痛的孙苒,眾人对着孙苒嘘寒问暖,再没人敢向先前那样因着孙苒是人族就将情绪迁怒在她身上,连公孙锦都默默抱起孙苒的东西走在一旁。
  一节的舞蹈在祈舞之中着实不值一提,只不过一切基础的打底,三节才算是眾人标准中磨难的开始,但一来孙苒非御琼人,二来愿意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看在本性善良的御琼人眼里,实在难能可贵。
  外人就算知晓御琼有此风俗,但也不可能知道舞蹈怎么跳。公孙华不由看向公孙誉,他的目光倒是从方才就一直避免和自己对上。
  公孙华看着孙苒的背影,目光复杂起来。罢了,看在她如此诚心的份上。不过也就是因着这份诚心,日后再有什么要求,他也无法再向先前那般理大于情了。
  受到眾人友好对待的孙苒一时间还真有些不习惯,她心想跌这几下还是值得的。
  不过此番她并没打算提及攸关婚礼的事情,待坐定位后,她语重心长道:「御琼长时间与外界隔绝,造成人族与纯种犬族之间诸多误解,儘管人族与纯种犬族秉性不同,但我依然希望我们能和平相处……」
  看见眾人附和的点头,公孙华觉得更不妙,这已经在笼络人心了。
  「这是自然,我们也希望能和蒙马市民共好的。」公孙誉贤内助玉冰心说道。
  门口又来了一群人,孙苒一眼认出,那便是住在御琼镇口的夫妻,两人面上皆有愧,不仅诚心向她道歉,还捎来自己醃的菜作补偿。
  「一点心意,还希望孙苒姑娘不要介意。」
  孙苒一咧嘴,「我不会往心里去的,大家都是好人嘛。」
  眾人纷纷说着「太好了」,并面露欣慰,事已至此,大局底定,孙苒搏得全镇人的好感。
  眾人又是一番说笑,妇人忘却了先前的疙瘩,那本也就不是孙苒的错,再加上孙苒的大度,妇人早将孙苒视作自己人,甚至还亲暱地握住孙苒的手,拍拍她的手背,孙苒始终掛着甜甜的笑容,见妇人说着说着提及故人就泛红眼眶,还好生宽慰了一阵。
  觉得自己休息得差不多了,孙苒便要告辞,此刻在不远处旁观的公孙华这才上前,「我去把马车牵来,劳烦姑娘再稍候一阵。」
  孙苒想起克莱儿的话,没想这事还真被师傅说对了。她垂下眸子,「有劳公子了。」
  公孙华拉来马车后,又扶着她上马车,自己坐上车伕的位置,孙苒掀开窗帘,明知故问道:「公子要载我回去吗?」
  「嗯,坐稳了。」
  马车开动,孙苒抓紧机会和眾人道别,公孙誉边挥手边道:「有空再来玩啊!」
  孙苒也挥手道:「好的!」
  待走远了些,孙苒仍趴在窗框上,碍于马车嘈杂加上距离,她得提高音量对驾车的公孙华说:「总是麻烦公子你,真是不好意思!」
  公孙华回头,声音不大不小,但她能明确听见,「不麻烦,回车里坐好。」
  「可是我想跟你聊天啊。」孙苒无赖地说。
  公孙华微微蹙眉,「你腿才磕完,该好生休息才是。」
  虽然不知公孙华是出于好意还是官腔,但毕竟是关心的话,孙苒心里还是有点暖,「多谢关心,我无大碍。」怕他担心,又补充道:「我有穿护膝的。」
  公孙华点点头,「回去先热敷。」
  「好。」她乖乖应下了。本想问她会不会觉得自己烦人,话到嘴边略微迟疑,改口道:「公孙公子为什么迟迟没有给我打电话呢?我还以为我们相谈甚欢呢。」
  距离上次来御琼镇,已是两週前的事,孙苒知道自己若不採取些行动,和御琼的关联会就此断掉。
  公孙华大抵是觉得背对着她,声音听不清楚,因此总会回头看着她回话,他听了这话有些讶异,「上回我所提的要求确实强人所难,我并未期望姑娘答应。」
  孙苒苦笑了下,「但你总要给我个答覆你的机会吧?」
  公孙华没有辩解,「姑娘说得是,此事确实是我思虑不周。」
  其实一般人哪里会眼巴巴地等着电话呢?有就有,没有也就罢了,公孙华也不明白孙苒异于常人的执着究竟从何而来。
  孙苒也没有再说下去,她此次真的负伤,可以的话她也不喜欢强人所难,但偏偏她又不想白白放弃与御琼人民接触的机会,再者会向外寻求婚顾肯定有什么苦衷,而这道不清的苦衷,她想理解,她愿意理解。
  公孙华虽然表面上对她不错,但她还是想真的突破他心防,虽然他并不是主角,但很显然真正做决定的角色是他。
  「公孙公子。」
  公孙华双眸平静无波,孙苒深吸了口气,放手一博道:「以后我不会主动再来御琼镇,倘若你不打算找我当婚顾,而你也一如既往地不想踏出御琼镇一步,恐怕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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