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尘意 第7节

  青珏缓缓起身,迎着月色仰头豪饮,酒滴顺着光洁的脖颈直下,领口渐渐晕起一朵水渍。
  放下酒壶之际,青珏瞥了一眼青樾的寝殿,灯还燃着,喃喃自语道:“是啊,白羽凤族的嫡出神女,生来便带那涅槃之火,又怎会灵力低微。是我没将她教养好,都是我的错。”
  说完,酒壶再起,一注清华顺着壶口一滴不漏落入青珏口中。
  千岁前,他以为自己是这九天战神的嫡出长子,倍感荣耀。父君母后将晹宸宫大小事务交由他掌管过问,他亦觉得理所应当,大小事处置起来也是果断决绝。
  千岁后,骤然得知自己并非亲生,不过是孚汋山捡来的一只杂毛凤凰,受了父君五千年修为渡化,才得以今日一副纯正的白羽凤族骨血。他心中的悲凉,亦不可说。
  父君母后将自己视如己出,悉心教导不说,还让自己拜入元始天尊门下,做了九天仰慕的关门大弟子。就算后来有了妹妹,父君母后的心也从未偏倚半分,就算偏,也是朝着自己偏的。
  他不知生父母是谁,不知为何被弃,却得了九天战神一颗凤胆及一颗不惜与天下人作对亦要爱他护他的心。
  可是他,却连他唯一托付的女儿都教养不好……
  壶中的酒似取之不尽饮之不竭,青珏饮至月影渐弱,身边的承禹不知何时已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也罢,多思无益,明日起便将这磨人的小魔王如幼时一样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好好教养。
  第11章 无题
  “我是一条虫。”
  “一条什么虫?”
  “一条玄青龙鳞虫。”
  “我是一只鸡。”
  “一只什么鸡?”
  “一只白毛凤翎鸡。”
  天边刚着胡粉,两个熟悉的声音闯入青珏的耳朵。还窝在软榻中睡意朦胧的青珏此时只觉原本醉意难消的头,更痛了。
  青樾昨日刚被暴揍一顿好不容易乖巧了半日,今日晨起见了来探望她的梓渊,立刻原形毕露,竟与梓渊在院中忘情地唱起了他二人闲来无事之时为自己编排的歌谣。
  曾几何时,青樾曾在院中接连蹦跶了好几日,并一直叫嚷着自己是一只客串了白羽凤凰的杂毛鸡,惹得晹宸宫众人忍俊不禁。
  原想着年纪尚小,随她玩闹便好。可她玩着玩着觉得很不尽兴,又蹲到青珏窗前学鸡叫,扰得本就被深奥佛理所困的青珏火冒三丈,结结实实揍了她一顿。
  不承想伤愈之日即欢腾之时,青樾安稳了没过几日,又开始“旧病复发”,一口咬定自己就是那鸡精转世,连那腾云之术都还未精通就想着要收拾细软到凡间统领鸡族!
  青珏气得牙齿咯咯作响,恨不得真将这任性胆大的妹妹丢到凡间,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众生皆苦。可一想到她是自己在这四海六界唯一的亲人,不得不又软下性子来,悉心劝导。
  青樾之所以觉得自己像鸡,是因为梓渊曾经偷溜下凡时带回来的一话本,话本中将鸡与凤凰画得差不多,只是尾巴不同而已。
  九重天的神仙们多以人身法相现世,若不到武力不济的时候,是断然不会将自己的真身随意露出来的。而青樾因是神女,生来便是以人身法相现世的,且修为尚浅,还未学会怎样召唤其真身,自然也就对这话本信以为真。
  青樾本就觉得自己不像父君母后亲生的孩儿,不如哥哥好看。且还听说父君谦逊有礼,母后典雅大方,论脾气秉性而言,自己更是不像,再加上参考话本中鸡的习性,便更加笃定了,自己就是一只鸡。
  青珏甚是无奈,普天之下竟有一只凤凰固执地认为自己就是鸡,还是一只神力非凡的白羽凤凰。
  为了将妹妹这不当认知给纠正过来,青珏亲自下凡买了一只雄伟的公鸡带回天宫放到青樾面前,昂首阔步地走了整整一日,直至鸡累死。见妹妹心中仍是存疑,又不惜现出真身与之对比,才让她认识到人间的话本子可信度非常低。于是骂骂咧咧地将鸡送去给了翀苍,还顺带蹭了一餐饭。
  如今她竟又唱起了这令人火大的歌谣,真真是在青珏心上插了一把又一把的刀。
  青珏原是向师尊告假三日,准备在宫中与青樾潜心研究枪法,以助她早日熟悉封云枪。却不想第一日就在为她收拾了烂摊子之余狠狠地揍了她一顿,教会了她什么叫做“恃强凌弱”。
  而这第二日才刚开始,她就已经忘却昨日痛楚在作死边缘徘徊了,看来今日得教教她什么叫做“身份贵重”。
  思量许久,待到院中歌声浸微浸无,青珏才缓缓踏出寝殿,打算好生问候一下这已然放飞自我的“一条虫”和“一只鸡”。
  此时此刻,在晹宸宫花园中,青樾肆意潇洒地卧在罗汉床上跷着脚等着一旁的梓渊为她剥杏子。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步步逼近。
  直至一个人影笼罩在自己头顶,那熟悉的寒意随之而来时才发现,哥哥那张清冷俊秀的脸已然近在咫尺,顿时愣住。
  青珏剑眉轻挑,声音冷清中又带有一丝戏谑,道:“唱得可还尽兴?”
  青樾哑然。
  梓渊已是许久没感受过青珏这般阴冷的气息,手中原本要递给青樾的杏子缓缓移向青珏,似有讨好之意,“兄长,吃杏。”
  青珏冷眼一瞟,吓得梓渊连忙将杏塞入自己口中,装作无事发生。
  “要不然你二人今日就将这歌谣拿去灵霄殿上当着天君的面唱一唱,说不定天君一高兴,赏你们几个大耳光,也是极为荣耀的。”
  梓渊嘿嘿一笑,“青珏兄长惯会说笑。”
  青珏依旧冷着脸,“我并未说笑。”
  梓渊心中忍不住轻啐了一口,“知道青珏兄长不会聊天,今日看来是忒不会聊天。”
  青樾见气氛不对,故作虚弱地撑起身体,眼中水汽慢慢腾起,“哥哥,樾儿疼,只得唱唱歌谣作为消遣分散分散身上的痛楚。”
  青珏眉头微皱,看似心疼妹妹得紧,嘴却说着最狠毒的话,“我可以让你更疼。”
  ……
  青樾此时心中如万马奔腾而过,可是该演还是要演的,正欲挤出一滴眼泪博得哥哥一丝同情之时,竺渊款款而来。
  来就来吧,不仅带着一脸春风得意,还自作聪明地问道:“在聊何事,如此开心?”
  青樾一脸不快,心中暗暗吐槽:兄长,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与梓渊开心了?
  梓渊闻得兄长过来,扭头报以一个苦笑,用尽全力在告诉他,并不开心。
  岂料竺渊视若无睹,越过梓渊直奔青珏而去,气得梓渊狠狠丢下一个白眼。
  竺渊从袖中掏出一白瓷瓶递给青珏,道:“这是药王调配的特效金创药,我赶在听学前给你送过来了。”
  青樾一听,双眼一瞪,道:“竺渊兄长,受伤的人好像是我!为何你给我哥哥送药?”
  竺渊一脸慈爱地捏了捏青樾气鼓鼓的腮帮子,说:“这药今日涂明日好,我送给你兄长自然是看他何时想揍你,好提前吩咐仙娥给你用药。”
  这下青樾更是无语至极,原以为哥哥已经足够道貌岸然,不承想竺渊兄长更胜于他!果然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啊!
  青珏对此方法倒是颇为满意,刚接过瓷瓶就转手递给了贴身服侍青樾的仙娥竹筠,道:“扶小殿下回房上药。”
  见青樾双眼又是一瞪,身子还极不情愿地微微向后躲,青珏又补上一句,“现在。”
  ……
  “若是我有罪,请天雷来劈我,而不是让我拥有两个如此腹黑变态的兄长!!!”青樾心中呐喊。
  可惜,得老天爷偏爱的只有这两个变态的兄长。
  竺渊幸灾乐祸地看着青樾被架走,与青珏相视一笑,拱手告别赴学去了。
  梓渊本想赖在晹宸宫打破他那连逃了五日学的记录,不承想竺渊刚到晹宸宫大门就遇上了匆匆赶来的芙月,二人施礼间梓渊轻瞟了一眼,觉得现下还是去玉清幻境听学的好,免得污了自己的眼睛。
  芙月声势浩大地带着十二名仙娥前来,每位仙娥手中都捧着盏托,盏托内奉着各类果品、锦盒、瓷瓶,还有几身衣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是要来晹宸宫定居了呢。
  青珏本以为她会碍于颜面向梓渊施礼,没想到二人权当对方为空气,擦肩而过,全然没将对方入眼。此时想起青樾也不喜欢她,许是因为梓渊的缘故。
  芙月步履轻盈,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先前与竺渊见礼之时典雅端庄,续而与梓渊擦肩而过时冰冷傲慢,现下款款走到青珏面前,又跟换了一张脸似的,柔中带魅。脸上虽极尽担忧之色可眼中却含着点点幸灾乐祸。
  青珏虽是看得瞠目结舌,却也不想深究,出于礼节,微微点头示意,道:“不知芙月公主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芙月若有所思地望了望青樾地寝殿,顿时眼中含泪,带着哭腔,说:“得知青樾妹妹昨日闯下大祸被阿兄责打了一番,小妹心中甚是担忧,可又不好深夜过来探望,只得今早匆匆赶来,为青樾妹妹带些礼物,以示安慰。”
  芙月说得情真意切,换作往日,青珏大约就信了,可方才亲眼见她翻脸如翻书一般,确是让青珏心中一怔,觉得此女并非想象中简单,还是少接触的好。
  且现下看来她若真是一心与妹妹交好,为何在晹宸宫出入一万年她二人的关系还不及梓渊一丝半点?
  碍于奕殊情面,青珏也不好当场打脸,只得拱手道:“多谢公主记挂吾妹,现下她正在上药,公主一会再去瞧她便好。”
  青珏以为,芙月会如往常一样,不与自己多言,点头示意一下便可。却没想到芙月一听青樾此时正在上药不便打扰,转而对自己多言了起来。
  芙月微微抬手,拭去了滴落脸颊的泪珠,眉目间柔情流转,面色微微泛红,轻声道:“青珏兄长为何如此见外,称我名字便可。”
  此言一出,青珏不知如何答话,难免心头一怔,几日不见这变化也忒大了些。莫名一种不祥的预感缓缓爬上心头,不自觉地身子后倾,想要逃离。
  不料这细微的动作被芙月悉数收入眼底,脸色瞬间煞白,原本柔情流转的眼眸瞬间冰冷,透着丝丝恨意。横眉怒目地瞪了青珏一眼,不顾众人眼光,裙摆一掀,大步走出了晹宸宫。
  青珏现下彻底懵了,幼时只觉这芙月骄矜爱哭,不喜言辞,故而自己也不自觉地向离这九尾狐族的掌上明珠远一些。今日有幸见识了她一脸换四季,倒是非常感激妹妹与她无甚深交。
  第12章 不得
  赪霞落满天,烨宁宫满园稀世芍药在霞光中摇曳,其光彩都不及芙月公主那张倾倒众生的脸。
  只可惜今日这天族第一美人心情异常糟糕,美依旧是美的,只是这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
  瞧着随侍仙娥又将打算送给青樾的礼物全给捧了回来,芙月眼中的怒火堪比漫天赪霞,燎得周遭如死亡般寂静。
  静默了许久,一声脆响让在场众人心惊肉跳。响声渐没,一支精美绝伦的红珊瑚步摇在她娇弱的手中断为两截。
  芙月甚是无语,怎的这群仙娥这般蠢笨,不知把东西放下再走么!声势浩大地送过去,现在又悉数给捧了回来,让她这烨宁宫的颜面放在何处?
  公主怒气更盛,十二名仙娥俯首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再有一点过失被这骄横跋扈的小公主拿起手中步摇刺得自己血肉模糊。
  都说怕什么来什么,果不其然,芙月将手中步摇朝着远处扔去,拿起盏托中所盛之物就开始砸。
  似乎砸东西也未能消她满腔怒火,顺手抄起盏托就欲往为首的仙娥头上砸去。幸得奕殊及时出现,此仙娥才免受那皮肉之苦。
  奕殊将芙月手中盏托抢过,扔到一旁,挥挥手让众仙娥退下,脸上万年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静静地看着芙月,说:“若是想闹,你大可出宫去闹,不必故作端庄,我九尾狐族也是丢得起这个脸面的。”
  芙月别过脸去,不想多言。想来自降世至今哪里受过这等屈辱,凡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哪个不是主动送上门来的,只求自己莞尔一笑。哪怕自己只是轻轻瞥上一眼,对方都能欣喜几日,恨不得将性命奉上。
  却不想青珏这一万年来对自己的辛苦付出无动于衷也就罢了,今日自己主动示好,他竟一脸嫌弃后退半步,此种行径无疑是将芙月的骄傲狠狠踩在地上摩擦。
  嫌弃吗?大抵是吧。
  半晌,芙月一改横眉怒目,转瞬间柳眉低垂,眼里雾气蒙蒙,柔声道:“兄长可要为月儿做主。”
  妹妹这戏码千百年来奕殊不知看了多少回,唬唬家中长辈尚且还行,想用来糊弄自己,那就有些可笑了。
  奕殊不禁冷笑道:“何事需要我来为你做主?”
  “自是青珏兄长一事。”芙月顿了顿,“别人不知我心意,难不成兄长您还不知道?”
  奕殊脸色一沉,重回冷淡的模样,道:“为兄知不知道不打紧,重要的是你心上那人知道。与其迂回试探,不如与他明说为好。”
  “我已放下身份为他操持宫务万年,本就该他先来表明心意,为何要我再去示好?”
  奕殊摇头,道:“虚假的冷静只会让你变得不堪一击。今日之事,就是如此。”
  芙月不屑道:“呵,他并非青珩帝君亲生,何故要我这九尾狐族嫡出之女委曲求全去向他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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