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柄打野刀 第440节

  “罢了罢了,看来我的推断是正确的。”
  顾判长叹一声,不再开口反问,直截了当说道,“你已经死了。”
  “吾已经死了……”
  重临低语着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面上并没有什么惊讶不信的表情,反而流露出来一种可以算得上是释然的神色。
  沉默许久后,他忽然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悠悠叹息道,“如此看来吾并没有猜错,所以说吾果然已经死了啊。”
  “那么,你可是知道,吾是因何而亡?”
  顾判虚握住双刃战斧的斧柄,深吸口气道,“实话实说,令你身死这件事,和我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吾明白了,吾是死在了你的手中。”重临点点头,语气依旧平静淡漠。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顾判听了这句话,忽然感觉自己的牙似乎有点儿疼,也许是刚才硬啃了一根骨棒,所以导致了牙龈有些肿胀,绝对和重临的一语道破没有直接关系。
  不过既然重临都已经这么说了,他也就只好将刚刚编排好的业罗传人、亦师亦友、临终托付等等一系列故事抛之脑后,转而以一种更加平静成熟的心态来面对如今的情况。
  “因为你在见到吾第一眼的时候,下意识地便做出了可攻可守的戒备姿态,吾也感觉到了些许一闪而逝的炽烈杀机,所以说你应该是认识吾,而且吾等之间的关系也绝非师友,而是生死仇敌。”
  “原来如此。”
  顾判对此深以为然,“许多人说喜怒不形于色很难做到,以前我挺有自信,但是现在我却是信了。”
  重临道,“有些感慨,你可以等吾走后慢慢去品味体会,现在吾只想知道,吾到底是谁。”
  “你是重临,准确来说,你应该是重临被分割封镇出来的神魂碎片……那些让你感觉到无比痛苦的,关于剑斩苍穹的记忆,就是你被分离封镇的最主要原因,也是神魂碎片的本源所在。”
  “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咔嚓!
  出鞘一寸的长剑再次闭合,也将那道令人目眩的光芒与森森寒意尽数封镇到了剑鞘之中。
  重临闭上了眼睛,伸手捏住眉心,似乎是在缓解着愈演愈烈的头痛,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言语。
  顾判则趁着这段时间,用最快速度开始记录今夜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为了节省时间与纸张,他不得已写得相当潦草,还用上了许多自创的密语,即便如此也累得自己头晕眼花、手腕酸麻。
  主要还是因为今夜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获取到的各种信息也太过丰富,不一一记录下来的话,将会是难以弥补的巨大损失。
  “吾,想听一听关于重临的事情。”
  忽然间,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传入顾判的耳中,还带着浓浓的虚弱感觉。
  顾判唰唰唰将最后一段话写完,看了眼外面的夜空,点点头道,“可以,不过今天已经很晚了,等会儿我还需要睡觉,所以给你留下的时间不多,只能是捡些重点的地方说与你听。”
  重临点点头,随意在地上盘膝而坐,“可以,你抽重点讲,吾洗耳恭听。”
  整理完毕思绪后,顾判便开始了讲述,不过他并不是平铺直叙,而是在其中添加了属于自己的思考推演,乃至于感情色彩,从大道乾坤到洞天之境,再到初圣业罗立教,三圣破境自封,业罗秘境破碎,弟子门人身死,重临出山寻找隐藏在层层黑幕下的真相……
  最终一直讲到了灵媒魔种秘法,大魏京城叛乱,千羽之湖一战,重临力竭而亡,等等等等。
  一番话讲完,顾判只感觉有些口干舌燥,便凝神静气,开始汲取夜幕下的淡淡水汽补充自身。
  重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依旧在地上盘膝而坐,犹如一尊没有思想也没有感情的雕像。
  仿佛顾判刚刚所讲的根本就不是他曾经的经历,而只是一个陌生人的陌生故事。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一点点更深。
  顾判难以抑制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握紧了双刃战斧的斧柄。
  他已经开始感觉到有些困意袭来,所以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必须要在抵挡不住陷入沉睡前,将眼前的这位用斧头砍死,这样他才能睡得安稳,睡得踏实。
  至于还有许多其他尚未想明白的事情,他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就交由明天的自己去为之惊讶困惑,苦思冥想好了。
  咔嚓!
  一道寒光在屋中骤然闪过,却又在半途中戛然而止,被一柄没有出鞘的长剑挡了下来。
  重临抬起头,看着刚刚收回斧头,准备再次蓄势劈砍下来的顾判,轻轻呼出一口浊气道,“在这处地方,你是杀不死吾的。”
  “能不能杀死暂且不论,但至少能让你在我面前消失一段时间。”
  顾判一边说着,便又是一斧重重砸下。
  当!
  长剑再次横于身侧,挡住了斜劈下来的一斧。
  在巨大的反震力量作用下,重临在地面上平移出数尺距离,嘭地一下撞在了床沿。
  他没有出剑反击,甚至没有起身,只是转过头又问了一句,“吾想知道,你为何非要杀吾?”
  “其实我也不想动手,但没有办法,你在不恰当的时间,出现在了不恰当的地方,只能如此罢了。”
  顾判想了片刻,很是认真地道,“在我的家乡,有这样一句古话,那便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所以我出手,不为别的,只求自己心安。”
  第830章 这座牢笼
  “只求自己心安么……”
  重临缓缓点了点头,仔细品味着这几个字的意思,默然片刻后忽然长身而起,右手按住剑柄,目视顾判道,“今夜听君一言,吾又思虑许久,虽然不能说豁然开朗,疑窦顿消,却也算是拨云见日,通透了许多以往未曾明了之事。”
  数个呼吸后,他便又面露微笑接着说了下去,“虽然吾困于此地日久,亦只不过是被割离封镇的一片真灵残魂,但看人的眼光似乎还未完消失……”
  “因此通过刚刚两个照面的交手,吾便发现,你和吾有极大相同之处,但在根本上面却又截然不同。”
  “哦?我和重临前辈到底有何相同之处,又有哪些不同之处?”顾判收敛心中杀意,凝神静气继续等待下去。
  “相同之处便是,你身上遗留下来的修行痕迹,应该与吾同根同源,也许这便是你为什么会进入此地的最大原因。”
  重临面上微笑不变,只是再开口时却隐有一丝无奈叹息之意,“至于不同之处,你自然和吾不同,而且和这里的所有其他生灵都不相同……只因为,你是灵肉合一入得此地,不存在任何的残缺不。”
  “重临前辈此言差矣。”
  顾判深深吸气,却是不小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出来,“自从莫名其妙来到这里后,我之前修习的所有功法部都消失不见,难道这还不叫做残缺不吗?”
  “不然的话,我至少可以比现在厉害十倍不止,在面对着各种突发情况时,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束手束脚,难以施展……”
  “你错了。”
  重临来到门前,抬头仰望着黑丝绒般的夜空,屈指轻轻敲打着剑柄,以一种严肃认真的语气说道,“吾在这里呆的时间更长,长到了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所以才能够以吾之所见所闻告诉你,如果此处牢笼内可以任意施展各种法门,这里绝对会比现在危险百倍千倍,你也绝对会比现在更惨,更加难以应对各种情况。”
  “因此你要明白,剥离掉你所修之神通法门,对某些困于此地的某些生灵而言,的确是一种压迫与削弱,但对于你,却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保护。”
  顾判听了这几句话顿时怔住,细细思索今夜之所见所闻,再结合日记笔录上的描述,忽然间便找到了之前一直被自己忽略的盲生华点。
  好像在这座镇子里面,所有的生灵都没有怎么施展过超出界限的功法,不管是那些看似普普通通的居民,还是眼前的重临、疑似珞珈圣女的苏大夫,以及那头毛发纯白的八尾狐狸,都是一模一样,动起手来也基本上不过是凭借着力量、速度,以及招式的精妙而已。
  如此细细想来,他混迹在这个地方,确实是沾光,而且是沾了大光啊……
  就像是大家一起进入游戏,别人都被封印了部的技能和装备,只有他自己蒙混过关,提前偷偷叠出了加厚的护甲,裤裆里还藏了一把堪称神兵的大斧。
  这样一来二去,他至少出泉水便是一攻一防两个大件装备,对线的那一方却是无技能无装备的一身白板,大到了极点的差距。
  纵然对面的敌人战斗经验再丰富,只要没有丰富到可以从意识上完碾压战斗经验同样不差的顾判,那也只能是憋憋屈屈被斧头砍死,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重临突如其来的一声长叹,打断了顾判的思索与回忆,也让他不由得有些好奇,眼前这位业罗门徒到底是想到了什么,为何才会突然间流露出如此得道高僧般的表情和神态。
  吱呀……
  重临推开了半掩的房门,整个人沐浴在了皎洁的月光下面。
  他回头看了眼顾判,抬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吾准备去做一件事情,你没其他特别重要事情的话,最好随吾同去。”
  顾判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道,“我有事。”
  “确定不去?”
  “确定不去。”
  “你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做?”
  “按照作息习惯,我马上就要睡觉了,重临前辈再不走的话,我也只好先把你砍翻之后再睡。”
  重临微微皱眉,数个呼吸后面上却又露出恍然的表情,“倒是吾有些倏忽了,你是灵肉合一进入了此处,确实是难以抵挡睡魔梦魇之侵袭,只是吾想要去做的事情还需要你的帮助,如此看来倒是有些难了。”
  “不过吾清醒一次也是殊为不易,而且身处这座牢笼身处,随着时间的冲刷磨砺,这一点真灵内所藏的杀机剑意还会持续消减削弱,说不得待到下一次吾重获清明的时候,也只能是和那位白衣白裙的珞珈圣女一样,只剩下了一缕难以释怀的残念。”
  顾判御使斧头,直接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鲜血滴滴答答流淌下来,也让自己顿时驱逐了睡意,思维变得清晰敏捷了许多。
  他心中闪过数个念头,随即又被自己一一否定,最终还是只能开口问道,“重临前辈想做什么?”
  重临微笑道,“你刚才对吾提到,此地乃是业罗圣尊亲手打造之牢笼,所以吾便想去见一见圣尊,也好问一问他,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建造这样一座牢笼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还有这座束缚真灵的笼子,如今已然到了濒临破碎的边缘,吾也想问一问圣尊,它还有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顾判瞳孔收缩,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之情,“圣尊不是已经亡故了么?重临前辈竟然还能找到圣尊!?”
  “还是要多谢你之前讲的那些故事,吾也是刚刚才发现,圣尊之念便是这座牢笼,牢笼其实就是圣尊之思。”
  “跟吾来吧,吾带你去看一看,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处地方。”
  重临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踏出屋子,最后在院子中央停下脚步。
  顾判想了一想,还是快步跟上,随他一起出了院门,沿着空无一人的长街向前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
  行出一段距离后,重临在一座破败无人的小道观前停下脚步,推门而入之前,忽然回头问了一句。
  “晚辈姓顾,单名一个判字。”顾判叹了口气道,“算上千羽之湖,这是前辈第二次问我的名字了。”
  “你说错了,重临或许是吾,但吾却并不是重临。”他缓缓摇了摇头,推开了那扇几近腐朽的木门。
  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张供桌,一尊香炉,两只蒲团而已。
  就连香火都没有燃烧存在过的痕迹。
  顾判迅速检索日记记录的内容,发现自己也曾来到此处探索,但转了一圈后却是毫无收获,后续便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只是今夜重临又带着他过来,难道这座镇子最为核心关键的地方,其实还是要落在这座道观之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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