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刀照雪 第118节

  诸葛希夷脸色虚弱,轻声道:“此事,恐怕与魔教三大魔功中的炼血大法有关。”
  卓小星:“你说二叔……他竟真的修炼这种魔功?”
  “事实已摆在眼前,不容不信……”诸葛希夷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据我所知,计无咎本身出自千机门,千机门以机关、暗器、易容等诡道之术闻名,本身武学功法不怎么样,计无咎从小学这些杂学耽搁了修炼,以至于根基不稳。他虽然心气极高,但是武骨平平,正常来说他应该极难突破上三境,但那日他率众闯入无方剑楼之时,他的实力已经进入洞微境。我旧伤未愈,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所制,吸去体内大量鲜血,险些丢了性命。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连那些修为普通的外门弟子也不放过……”
  剑若兰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道:“师父,师姐,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管他是计无咎还是命宰相,生死楼杀我们的人,我们要他们血债血偿……师尊,等您伤好了,我们便一起杀上生死楼——”
  诸葛希夷面色灰寂,摇摇头道:“不成啦,我被那魔头汲取大半鲜血,如今根基已毁,再也无能报仇啦。”
  剑若莲惊声道:“怎会如此?”
  卓小星面色哀痛:道:“如今诸葛前辈的残存的功力仅剩四五品实力,而且……即使日后苦修,也难以恢复原先实力……”
  诸葛希夷沉痛道:“没想到无方剑楼传承数百年,竟毁于我一人之手,他日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剑楼的诸位前辈……”
  想到无数弟子惨死、无方剑楼基业就此毁于一旦,诸葛希夷心中亦是哀愤不已,身形颤抖,几不可抑,脸上浊泪肆流。
  他早年曾是江湖上有数的剑界宗师,被中州大侠卓天来引为至交。可是却因错收徒弟,以至于晚节不保,无方剑楼的江湖清名毁于一旦。如今,更遭生死楼暗算,无方剑楼几至灭门。
  曾经威赫江湖的北剑宗竟落到如此境遇,又如何不让人唏嘘。
  众人一晌无言。
  卓小星忽地站起身来,道:“我要去一趟成都。”
  众人皆是一怔,卓小星对着诸葛希夷轻施一礼,道:“世伯,计无咎出身鸣沙寨,此事若真的是他所为,卓小星身为鸣沙寨之主一定会将他绳之以法,给无方剑楼一个交代,亦是给江湖同道一个交代。”
  诸葛希夷一震。
  卓小星此意相当于将为无方剑楼追凶之事揽到了自己肩上。想不到她小小年纪,便能有此担当,但他却摇头道:“小星,我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二叔的当年在落日关诈死,早已叛出鸣沙寨,已不能视为鸣沙寨之人。他如今实力强大,更有整个生死楼为后援,你不可轻易涉险……”
  江秋枫附言道:“是啊,盟主。兹事体大,我认为我们还需好好商议。”
  卓小星斩钉截铁道:“就算不是为鸣沙寨,如今江湖六十四门派共同推举我为武盟的盟主。而无方剑楼亦是武盟的一员,如今无方剑楼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又怎能置之不理。”
  诸葛希夷喃喃道:“武盟?武盟竟然再次成立了?”
  剑若莲道:“不错,在凉州城,江湖六十四派已经再次结成‘武盟’,卓姑娘已被大家共同推举为武盟的盟主。这几个月以来,灭魔教、退柔然、破北梁,卓盟主带着大家可是干下了不少大事——”
  剑若兰亦附和道:“是啊,师父,卓盟主如今已经进入洞微境,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
  诸葛希夷又惊又喜。
  当年卓天来亦号召江湖各大门派成立武盟,惩恶扬善,其声威之盛,一时无二。只是随着卓天来殒身落日关,昔日威名赫赫的武盟亦从此分崩离析,没想到如今能再听到“武盟”二字,而武盟的盟主更是昔年记忆中那个年方总角的小小女孩。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将卓小星扶了起来,轻声道:“好,好,果然不愧是卓天来的女儿。如今,我们都已经老了,这江湖也该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
  这一瞬间,老人的眼中闪烁着动人的光。
  众人议定,剑若兰与剑若莲留在无方剑楼照顾重伤在身的诸葛希夷,而卓小星则与江秋枫、李梦白一起回到稷都城。
  卓小星忧心忡忡,迫切地想要去找三叔陆万象商议关于二叔计无咎之事,可是卓家军中竟无一人知道陆万象去了何处。想到陆三叔失踪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李放,李放却对她说陆万象只是去为她置办嫁妆。
  先前,她从未怀疑李放会对自己说谎,可是现在她却觉得整件事透着一股诡谲的味道。
  两人的婚期根本未定,而且大战在即,陆三叔又怎么会抛下十万大军去给自己准备什么嫁妆!
  一定是有什么比攻打稷都城更为重要之事!而能让陆三叔如今记挂的,除了鸣沙寨当年的叛徒再无其他!
  卓小星心中陡然一惊,三叔是不是早已知道事情的真相,故意撇开自己前去调查,可是偏生李放自昨夜前去追踪慕容青莲,还未回转。
  她坐立不安,是先找到李放问个明白,还是即刻前往成都,到生死楼一探究竟,心中纠结。
  还没有等她做下决定,便有两人闯了进来。
  “盟主,不好了,蜀中剑阁也出事了。”江秋枫与李梦白皆是脸色苍白,凄惶而紧张,道:“盟主,我二人是来请辞的,我们必须马上回剑阁去。”。
  卓小星神色一惊:“发生什么事了?”
  江秋枫耷拉着脸,颤声道:“方才我与师妹想着盟主若是要去成都调查生死楼之事,我们二人正好同行。我们也已经离开剑阁数月没有回去,而且西南一带正是我们剑阁的势力范围,也能帮上些忙。所以进城我们便找司师叔商议此事,谁知司师叔已经离开了稷都,并且留下了这一封信。”
  他一边说着一边递上了手中的信笺。
  “秋枫、梦白:方才接到门派传信,半月之前,生死楼大举入侵剑阁,山上几名执事长老俱被俘虏,普通弟子死伤不知凡几,阁主亦不知所踪。兹事体大,我须先返回成都坐镇。你二人见信之后,亦须尽快回成都与我会合。路上小心,切记切记。”
  信很短,卓小星一眼就可以扫过。可是信上的内容却让她倒吸一口凉气,惊声道:“连蜀中剑阁亦遭到生死楼的毒手,李阁主也已经失踪,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李空花在十年前从稷都铩羽而归之后,就一直潜心修炼,进入洞微境已经数年,在江湖上罕有敌手,难道连她也败在计无咎之手吗?
  “我们也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但司师叔绝不会拿此事来开玩笑。而且……既然无方剑楼都能被生死楼一夕覆灭,剑阁也并非无此可能。”江秋枫面色灰白:“生死楼在蜀中多年,可是即使是我们剑阁之人,也不知道如今的生死楼究竟有多少高手……”
  卓小星心中一怔,她在此时突然想起李放手握的那一块“重光”令牌了。
  重光令主是伶仃夫人在生死楼的身份,在伶仃夫人死后,这一身份为李放使用。伶仃夫人当年的武功已是洞微境,却只能在生死楼十大杀手中排名第八,这个一直隐于暗处的组织,到底有多少未知的高手呢?而且,这个杀手组织这些年的生意越做越大,连金陵谢家都是他们的老主顾,势必已积累起大量的财富,而这个组织究竟有什么目的,从来无人知晓。
  李梦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盟主,如今慕容青莲行踪未明,李放不在城中,稷都城尚须有人坐镇。我与秋枫商议过了,我们先回成都,盟主等此间事了之后,然后再……”
  卓小星打断了她:“不可,我与你们一起去。如果连李阁主也不是对手,那你们回去只是送死而已。”不提她与江、李二人的交情,蜀山剑阁对她恩深义重,李空花、司心烛两位前辈对她都是百般爱护,如今蜀山剑阁出事,她又怎能置之不理。而且她内心隐隐觉得,陆三叔的突然失踪说不定也与这件事情有关。
  “但是,在离开稷都之前,我们还需要去找一个人。”
  “谁?”江秋枫道。
  “谢家长公子谢王臣。”
  谢家长期与生死楼有着生意上的合作,当初在成都也是谢王臣通过生死楼的关系打探到司心烛的消息,如今李放不在,也许眼下这位谢家长公子才是对生死楼了解最多的人。
  ***
  稷都城皇城前的玄武大街,原是北梁各衙门所在地,如今慕容青莲既败,北梁的官员或仓皇出逃,或投降叛变。谢王臣进城之后,随便征用了一处衙门作为暂时的办公之所。
  卓小星三人寻来之时,谢王臣已熬了一宿,皱着眉头正对着桌上的一大撂文书奋战。
  他内心腹诽,李放那厮昨晚进城不久就撂下大堆的公务跑得已无踪迹,只剩下他这个可怜的太子少傅对着数不清的文书,搁到现在还没处理完。
  看到卓小星,谢王臣揉了揉自己一宿未眠的黑眼圈,脸上的微笑几乎挂不住:“卓姑娘你是来找太子的吧,可惜太子昨晚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已经派人去找了……”
  卓小星摇头道:“谢公子不用派人找了,李放已经出城去追慕容青莲了。”
  “啊——”谢王臣一怔,李放出城去追慕容青莲。如今稷都城百废待兴,众多事情都等着他前来处理。改朝换代是何等大事,众多北梁的降周大臣都翘首以盼能觐见南周的太子殿下,南周众多肱骨大臣也等着论功行赏。可是他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了。想到这里谢王臣只觉得脑壳疼,可以想见在李放回来之前,自己是别想有片刻清闲了。
  他灵机一动,想着卓小星好歹也是未来的太子妃,眼下这些大事抓卓小星顶包也是一样。
  可是他尚未开口,便听到卓小星道:“我今日是来找谢公子你的——”
  谢王臣一愣:“何事?”
  卓小星问道:“请问谢公子对生死楼了解多少?”
  卓小星的声音不同于往常,有些低沉,带着某种肃杀的寒意。谢王臣知事不寻常,道:“发生了什么事?”
  卓小星神情凝重:“在过去的半个月之内,南北两大剑宗蜀中剑阁与无方剑楼都遭到生死楼灭门,门中弟子或身死或被俘,就连剑阁之主李空花也已失踪。”
  谢王臣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南北剑宗分别是南北武林翘楚,如果在短短半个月之内就被一锅端了,此事确实非比寻常。
  卓小星郑重其事道:“此事确实令人难以置信,但却是事实,我恐怕等不及李放回转,立刻就要启程前往成都,请谢公子等他回来之后将这件事告知他。现在请谢公子回答我的问题,你对生死楼究竟有几分了解?”
  谢王臣眉头拧了起来,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直截了当道:“谢家虽然与生死楼有过几次合作,但是我对生死楼的了解恐怕也不比你们多多少。我每次到生死楼,接待我的都是一位名为安子期的大掌柜,此人实力可能在九品巅峰到入神境之间,但是我从未见过他亲自出手。每次都是我将提前将目标写在一张信纸之上,交由这名大掌柜。大掌柜看过之后会将信笺烧掉,给出一个价格,我点头之后,便算交易达成。这些年来,生死楼的杀手都是黑衣覆面,我也并不清楚他们的真实身份。我只知道这些年来,生死楼的任务从未失手,只除了蜀山山道的那一次。”
  他虽未明说,但是卓小星自然清楚他说的是委托生死楼从李放手中夺取龙渊剑的那一次。
  卓小星道:“你之前是怎么与这位大掌柜联络的?”
  谢王臣从袖中摸出一个月牙形的埙,道:“这枚埙是与生死楼联络的信物,在成都城内的任何地方,只要吹响此埙,半柱香之内,生死楼的使者便会出现,带你前去见那位安大掌柜。”
  卓小星将埙接过,道:“兹事体大,此物便先借用了。对生死楼的十位天干令主,谢公子可有了解?”
  谢王臣苦笑道:“生死楼的天干令主,即使是在生死楼中也是机密,我又怎么会知晓。不过,我倒是有一点线索。那一次在蜀山道上的那名黑衣首领,可能是生死楼的天干令主中的第九位,代号‘玄黓’。他已经进入入神境,只是那一次并没有暴露全部的实力。至于其他几位令主,我并没有见过,也不清楚其实力,但想必实力不会在那位黑衣首领之下。”
  卓小星面色更加凝重了。江湖上如今上三境的高手屈指可数。除了可能已在洞微境之上的“命宰相”,这位安大掌柜与“玄黓”令主如果都在入神境以上,再加上实力未知的其他令主,那生死楼的真实实力恐怕相当恐怖,难怪无方剑楼与蜀山剑阁会一败涂地。
  李梦白疑惑道:“可是,寻常人习武都极难突破上三境的门槛。一般来说,一门一派能有一位登顶上三境的大宗师就足够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为什么生死楼会有这么多的上三境高手?”
  江秋枫与卓小星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炼血大法。”
  世间唯有炼血大法能无视武骨与天赋,只直接从他人鲜血中汲取真力,突破武学境界。韩禹玄只是学了个不全的阴风指法,便能在北梁四位圣使中占有一席之地。理论上而言,只要有足够多的鲜血,便可以造就出足够多的高手。
  卓小星心中一个激灵,韩禹玄曾经以风波狱为牢笼,囚禁众多武林好手,只为了给自己供给鲜血。那生死楼会不会也用同样的方法,圈禁饲养更多更厉害的武林高手为自己供给鲜血。
  是了,无方剑楼中的死者多是武功低微的外门弟子,而那些七品以上的高手通通失踪了。他们是不是已经被生死楼给圈禁起来了?
  若是如此,恐怕遭难的并不仅仅只是无方剑楼与蜀中剑阁,其余的六十四门派恐怕都处于危险之中。
  想到这里,她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扔给谢王臣道:“谢公子,这是武盟盟主令,请你稍后通知武盟六十四门派的弟子,让他们尽快各回宗门探查情况,若有异状,便立刻回报。我与江师兄、李师姐,即刻启程,前往成都。”
  那枚令牌在空中划过一道轻巧的曲线落在谢王臣的手中,他忙道:“且慢,此事有着莫大危险,若是太子殿下回来,我又该如何交代?”
  别人不知,他谢王臣自然知道卓小星在李放心中独一无二的地位。
  卓小星脸色却是非一般的严肃:“你不必交代,兹事体大,即使李放在此也无法拦我,他也不会拦我。”
  谢王臣一愣,随即了然。
  李放确实从来不会因为有危险而去阻挡卓小星将要做的事,因为他从来对卓小星有着超乎寻常的信心与信任,他明白她要做的那些事比留在他的身边更重要。
  而且眼前的卓小星已不再是一年之前在青泥驿站初遇之时的少女。她是鸣沙寨的寨主,武盟的盟主,是西北十万大军的统帅,是天下间少有的洞微境高手,她有着足够与李放匹配的实力与地位,是大周未来的太子妃。
  他转念一想,从手中拿出另外一枚刻着“谢”字的小小玉牌,交给卓小星道:“这是我个人的信物,若是有需要,卓姑娘拿着这块玉牌,在西南地界可以找谢家的人帮忙。”
  上个月在金陵,谢王臣便已回到谢家,成为谢家事实上的掌舵人。此事谢家虽未大加宣扬,但仅凭这一枚小小玉牌,便足够卓小星从谢家予取予求。
  卓小星拱手道:“多谢谢公子。”卓小星已然见识过谢家这个庞然大物的实力,若是能得到谢家的帮助,西南之行恐怕会轻松不少。
  第166章 探查真相
  黄昏时分, 成都城内。
  陆万象与盛天飏站在望仙桥上,凝望着桥下流水与往来的舟楫,默然不语。这是他们今日第三回 走过望仙桥了, 也是这五天以来第二十一次路过这座桥。
  不仅是这座桥,连带着整座成都城大大小小的铺面、民宅两人都细细探查过一遍,除了川西都护府的衙门尚未涉足之外,成都城的里里外外几乎被他们摸了个遍, 却丝毫没有找到生死楼的线索。
  不仅如此, 成都城的居民,一听到“生死楼”三字, 就连连摇头,仿佛见到鬼一样地躲开他们,绝不肯与两人多谈半句。两人本是带着一腔热血赶到成都,几日下来不免有点灰心。
  盛天飏心中气馁,提议道:“生死楼行事隐秘,没那么容易会露出马脚, 我们在这里像个无头苍蝇似地乱转, 这样下去恐怕难有收获, 不如先回鸣沙寨再从长计议。”
  陆万象沉吟道:“如果生死楼之主真的是二哥,他绝不会如此轻易地被我们找到行踪。是了,西南一向是蜀山剑阁的地盘。虽然我们鸣沙寨与蜀山剑阁那位李阁主之间曾有些过节, 但在这件事情上她或许愿意帮忙, 不如我们先去剑阁走走……”
  话音未落, 她却忽地怔住了——
  却见望仙桥下, 一艘宽大精美的座船正从桥下经过。两名艄公摇橹而行, 船上挂满了白幡白布, 不少幡纸随风飘落河中。而船中并无乘客, 只有一具黑漆漆的棺材。棺材上花纹繁复,极为精美。
  盛天飏愣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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