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勤觅 第23节

  穆青看了眼松霞君身后的柳轩——擅自下山的可不止她一个。
  她欲言又止,只惴惴不安地道:“宗主,我、我担心师父……想见他一面儿。”
  沉默,穆青几乎觉着松霞君会驳回自己的请求,不料她道:“去吧。”
  穆青大为意外:“宗主,您许了?”
  上官松霞只摆了摆手。
  穆青大喜过望,赶忙行了礼,这才带了弟子离开。
  这天晚上,他们在武陵山脚下的一处小客栈里落脚,此处的房舍多是竹子所制,分外雅趣。
  柳轩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概,他看的出来,从跟穆青分开后,上官松霞就好像不太高兴,只是她不肯说。
  竹楼外,草虫声声,柳轩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盘子金黄的枇杷果,他极耐心而手法灵巧地一个个剥皮,剥好了便呈给上官松霞吃。
  松霞君道:“你的这份心思若是放在修道上,何有不成?”
  话虽如此,却也吃了两个果子,只觉着酸甜可口,于炎炎夏日中,甚是受用。
  柳轩道:“我就算修一辈子道,也比不上师父,不过,我若是能一辈子把师父伺候好了,自然也是一种修行。”
  这本是歪理,松霞君听在耳中,有些发怔。
  柳轩又捧了一个果子给她吃,上官松霞刚要接,他已经直接送到她的唇边:“师父不要动手,手上弄的黏黏的还要洗。”
  上官松霞只好就着他的手吃了一颗果子。
  柳轩望着那红唇上沾染的甜腻汁液,不由舔了舔唇角,问:“师父,好吃么?”
  “很好,你自己尝尝看。”
  “我喜欢看师父吃,比我自己吃还香甜呢。”他笑吟吟地。
  松霞君不由微笑:“无事献殷勤……”说了这句,突然觉着不对,便即刻敛了笑。
  柳轩嗤地笑道:“非奸即盗?师父放心,我怎么敢。”
  上官松霞不语。
  柳轩又捧了一个果子:“师父再吃一个吧?”见她摇头,才又放下,想了片刻道:“师父,那谢白袅跟穆怀诚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个人别别扭扭的。”
  上官松霞仍是沉默,柳轩望着她:“我看师父对他们都很好,既然这样当初怎么就非得叫他们出师门……通融些不成吗?”
  这种大胆的话,也就他敢问出来。
  松霞君静了会儿,眼神里有些惘然:“你有所不知。”
  “那师父告诉我呀。”他俊美的脸上竟露出几分天真的笑容,哄的人发不了脾气。
  松霞君垂眸,舌尖上还有枇杷果的一点酸甜,再回味,却又有点涩。
  终于,上官松霞淡淡道:“当初,是谢白袅跪着求我,要我成全他们两人的。”
  柳轩诧异:“啊?那……穆怀诚怎么说?”
  松霞君道:“他在绮霞峰,忙于宗内上下事务,修为始终不能精进,我以为……他既然动了凡心,不如……”
  谢白袅上山后不多久,就跟穆怀诚交往甚密,不仅是宗内弟子私下议论,连上官松霞也几次看到过他们两个处在一块儿的情形。
  谢白袅出身尊贵,性情温柔,容貌亦美,上官松霞以为,穆怀诚确实是动了心的。
  她其实是舍不得的,但总不能因为一己之私,阻住他的大好姻缘。
  望着面前的烛光,上官松霞把旧事压下,转开头:“罢了。你回去睡吧。”
  柳轩还想要说点什么,但只是站起身来。
  他往外走了两步,回头,却见松霞君静静地坐在灯前,精致的侧脸浸润在幽淡的烛光中,如梦似幻。
  夜风从窗外送入,吹动她的衣袂,他突然记起那日,她孤身御剑离开的背影。
  “师父……”
  上官松霞慢慢回过头来,灯影下,双眸清澈晶莹,犹如晨曦中的露珠光芒流转。
  柳轩对上这双眸子,起誓般:“师父,我是绝不会离开你的。”
  第25章 小九:“道侣。”……
  休息一夜, 次日启程进了东华地界。
  途中只见下方一道淡淡紫气直冲上来,柳轩看到便问:“师父,那是什么?”
  上官松霞也正瞧见了, 垂眸打量片刻道:“紫气祥瑞,当初道祖骑青牛西游,就给守关的尹喜看到有紫光浮动, 帝王或者大贤大德之人, 或者是些罕有的宝物, 也都会有紫气隐现。”
  柳轩问:“那这里是什么?”
  上官松霞道:“这像是一户人家。兴许也有什么大德行之人吧。”
  正说话中, 突然发现有道黑气从紫气之间升腾冒出,而且迅速地几乎把那紫气都给冲散了。
  柳轩惊奇地:“师父你看, 怎么又有黑气?”
  松霞君皱皱眉:“不妙, 怕是有妖孽作祟。”
  昨夜耽搁一宿, 她本是要急赶回绮霞峰,但明明看到有妖物出没,哪里还能置之不理,当下道:“下去看看。”她一招手, 秀骨剑向下疾驰。
  柳轩赶忙把梅花鹿的脖子抱了把,也追着向下而去。
  要找到地方并不难, 只需循着那股紫黑之气而去就行了。
  原来下界是东华州荷郡,一户程姓人家, 儿媳正自临产, 据说已经过了两天两夜了, 可孩子却还是没生下来, 换了好几个产婆,都无大用。
  师徒二人在门口停下,上官松霞抬头打量, 见那黑气从院内屋顶上冒出。
  正门口上有家丁在催人另找能用的稳婆,突然看到一个美貌少女,带着一个英俊少年,翩然如仙从天而降,众人惊悸。
  松霞君道:“我乃绮霞宗上官松霞,路过此处,不知府中出了何事。”
  家丁又惊又喜,赶忙行礼,又忙说道:“原来是上官宗主驾到,实不相瞒,府里少奶奶生产,熬了整整两天了,上下人等都急得要上吊了。”
  上官松霞闻言,迈步向内就走。
  有一个不识数的家丁还想拦着,却给旁边聪明的拉住:“多少人想求请上官宗主到府还不能呢,她是有大能为的半仙,只怕对咱们少奶奶有好处,你可千万别没眼色,把上门的菩萨给往外赶。”
  柳轩在后听见这句,回头一笑:“算你懂事,我师父可不是谁都能请到的,叫你们家主预备好银子才是正经。”
  程府里间厅中,几个男人或站或坐,有的摇头,有的叹气,有的跺脚,突然看到一个女冠迎面而来,竟不知是何情形。
  上官松霞懒的同他们多费口舌,手拈法诀,掠身向内而去,反而把柳轩扔在后面。
  柳轩倒是不怯场,面对惊愕围上来的众人,自报师门,只说是察觉府中异样过来相看,年纪虽小,谈吐应酬甚是得当。
  这时侯,上官松霞已经到了产房之外,却见黑气更重。
  几个府内女眷聚集在房门外,都是满脸焦灼,低低地议论,无非是说这一胎恐怕凶险之类,有的甚至悄悄地啜泣起来。
  其中一个相貌周正的男子,靠在门口,手捶着门扇,流泪哀哀切切地唤:“夫人……”
  松霞君不理众人,自顾自上前把门推开。
  顿时之间,浓重血腥气扑面而来,上官松霞皱了皱眉,在惊呼声中向内。
  转到内室,抬头之时,微微色变。
  里间,两个产婆正在床榻前辅助,几个女眷跟丫鬟围绕旁边,榻上躺着的,却是个脸色惨白满面冷汗的女子,略略合着双眸,看模样已经是个精疲力竭之态。
  如果单看这些自然无碍,但是在松霞君眼中,在这之外,却是有一个黑乎乎的巨大影子,正蹲在产妇的身旁,虎视眈眈地盯着面前的产妇。
  上官松霞定睛细看,眼前的却竟仿佛是一头很大的黑熊,那滚滚的黑色妖气,正是从这黑熊身上散发出来的,连那产妇的肚子也被这黑色的气给笼罩着。
  也不知这黑熊精用了什么法子,周围的人竟是看不到它的存在,不然也不至于如此自若无事状。
  在松霞君进门之时,这黑熊立刻也察觉了,猛地抬头看过来,亮晶晶的熊眼睛里透出些惊慌失措。
  而这一刻,屋内的众女人,以及门外的那男子等几乎没反应过来,都呆呆地看着上官松霞。
  松霞君则盯着那黑熊,喝道:“妖孽,胆敢在此为祸!”
  身后秀骨剑铿然一声,即将跃起斩妖的那刻,松霞君突然看到榻上的产妇睁开双眼,憔悴颓然的脸色,懵懂惊慌。
  松霞君急忙止住了出鞘的秀骨剑,而只是盯着那熊罴精:“还不速速离开。”
  那熊罴精显然是有些惧怕松霞君的,可不知为何竟不肯离开,反而低低吼了声。
  松霞君生恐它对产妇跟胎儿不利,本来担心惊吓到产妇,所以并没动秀骨剑,此刻看着熊罴精竟不听好言,她就想速战速决。
  秀骨剑自身后祭起,猛地向着那熊罴精冲去!
  就在屋内众人惊慌失措之时,身后是柳轩的声音传来:“师父且慢!”
  得亏是上官松霞反应迅速,心念动时,抬手一指,秀骨剑距离那熊罴精只有一步之遥,生生停在了空中。
  只听几声惊呼,已经有人当场晕倒。
  而那哭泣的男子则冲上来:“你想干什么!”
  眼见他扑向上官松霞,却有一个人更快,柳轩拽开那男人,而对松霞君道:“师父,这精怪不是来害人的……”
  上官松霞眉头微蹙:“你说什么?”
  柳轩道:“师父你看!”
  松霞君再度凝神看向前方,见那产妇脸色惨白透着死气,而她腹中的胎儿也仿佛岌岌可危,可不知为何,竟都只余着一口气在。
  熊罴怪看看松霞君,又看看柳轩,口中啊啊了两声,指了指那产妇。
  而此时上官松霞总算看清楚,在孕妇的心口处,是一颗淡淡微光的珠子,那是熊罴怪的内丹,因为它修为尚浅,内丹并不出众,光芒也几乎给妖气掩盖。
  松霞君盯着那内丹看了片刻,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黑熊怪真的不是要害这产妇,而是在帮她!假如不是这颗内丹护着这产妇的心脉,此刻只怕她已经因为难产而气绝身亡了。
  秀骨剑重新飞回剑鞘,上官松霞看了眼那熊罴怪,缓步走到床边。
  那黑熊很惧怕她似的,畏缩地想内退了退,偌大的身躯蜷缩在床角里不敢动,只露出两只眼睛,不安忐忑地瞅着她。
  上官松霞叹了声,生死由命,这孕妇明明该有这一劫难,偏偏这熊怪插了手,又给她撞见……难道眼睁睁看着一尸两命?
  望着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松霞君抬手,掌心轻轻地在肚皮上抚过,一团明亮和暖的微光降落。
  那产妇本已经精疲力竭了,只靠黑熊怪的内丹吊着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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