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妻 第55节

  姜姮无趣地敛回心神,靠在绣垫上打盹儿,宝琴掩嘴偷笑,往香炉里撒了一把安神香,劝她睡一会儿。
  刚刚合上眼,还未睡着,梁潇就回来把她从榻上拽了起来。
  他眉宇间皆是凝重,道:“有件事,我想不能瞒你,总得先跟你说明白。”
  虞清这些日子明里暗里追查西郊别馆的内奸一事,颇有些收获。
  他盘问了曹昀出事当日馆内各人的行踪,刑囚侍女内侍讯问,其余人的嫌疑皆可排除,只有两个人说不清楚。
  谢夫子和姜墨辞。
  谢夫子住在芳锦殿内的一间偏殿里,他是燕赵鸿儒,随身藏书装了几箱子,专门雇人看管。因那几日别馆守卫森严,不许来历不明的人进入,那个管书的小厮进不来,就由姜墨辞给他找了个识字的侍女整理藏书。
  出事那日,侍女照例翻晾檀木箱中的藏书,并未见谢夫子的踪影。
  而虞清盘问了芳锦殿上下,侍女们皆说当日也没有看见姜墨辞。
  虞清将两人客客气气请来,想盘问出一二,结果两人皆闭口缄默不言,他们毕竟身份特殊,不能上刑逼问,虞清只得来请示梁潇。
  梁潇正小心翼翼修复他和姜姮之间的关系,再不可能像从前一样,背着姜姮肆意伤害她在乎的人,他思虑再三,这件事不能瞒着姜姮,得从一开始就告诉她。
  姜姮听完,秀眉蹙起:“兄长?夫子?这怎么可能?他们没有任何动机去帮崔元熙啊。”
  是啊,他们皆与梁潇关系密切,亲戚师长,这等激烈权力争斗下,万一梁潇落败,这两种关系都是难逃株连的。
  可偏偏是他们两个那一日行踪诡秘。
  梁潇凝视着姜姮的眼睛,缓慢道:“姮姮,曹昀曾经是我的妹夫,自少年时便追随我,与我同甘苦共荣辱多年,他遭人暗算,如今还躺在床上,于公于私,我都必须要给他一个交代。我要查这两个人,你能理解我吗?”
  姜姮不可能阻止他的。
  她的兄长夫子是感情挚深的亲人,那谁又不是人生父母养。更何况还有玉徽,她天天守着曹昀以泪洗面,除了盼望他醒来,便是咬牙切齿等着将幕后黑手揪出。
  姜姮点了点头,揪着梁潇的衣袖只有一句话:“你要查清楚,莫要冤枉谁。”
  梁潇应下她,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桩事。
  这两人皆是多年来与新政党过从甚密的,他有种直接,若要深查,必定要将当年的一些旧事再度挖出来。
  新政、卫王,还有辰羡……
  梁潇深感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想起派去金陵搜查崔元熙宅邸的暗卫回禀,在崔宅的书房底下有一间暗室,那里床榻桌椅齐全,笔墨纸砚皆有,甚至有一些墨宝文字留下,暗卫赶去时,石砚中的墨尚未干透,显然一直有人在那里居住,于不久前离开。
  暗卫将墨宝带回,梁潇一眼便认出那些是辰羡的字迹。
  他凝着姜姮的侧颜,嘴唇翕动,想要张口,又把话咽了回去。
  活着又如何?
  什么都改变不了,天下权柄是他的,姜姮也是他的,从前辰羡争不过他,以后也是。
  他将姜姮揽入怀中,臂弯间的力道越收越紧,报复似的亲吻啃咬她的唇,惹得姜姮低吟挣扎,轻搡开他,抱怨道:“你要干什么?”
  姜姮的唇叫他咬破了,丰润唇瓣上有血珠渗出,梁潇的指腹轻轻抚过,沾了点艳泽。
  他幽若轻叹:“姮姮,对不起。”
  他这些日子斯文温柔惯了,已许久没有这么疯,姜姮绝想不到他是因为辰羡复生,只当他在为难夫子和兄长的事,也不想与他生气,道:“那件事你该怎么查就怎么查,我相信清者自清,也许这些年他们心中是有怨的,可是不至于分不清善恶是非,只管查就是。”
  梁潇一怔,旋即笑了。
  他和姜姮还真是两个极端。
  他永远多思多疑,很难敞开心扉去真正信任谁,可在姜姮的心里,只要是她的亲人朋友,那就都是好人,就算当真有什么不妥,也只是一句人无完人各有各的难处。
  哪怕堕于云端,碾入尘埃,经受了世间种种不公,她仍愿意以良善之心面对世人。
  梁潇不禁想,若她不曾卷入权术纷争,若她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娘子,那她该活得多么洒脱快乐。
  他想……他想着想着,立即中止了这个念头。
  毫无意义,她此生只能是他的妻,是权臣的妻,是摄政王妃。
  两人的心事各不相同,却皆愁绪深染,夜间话少,姜姮辗转反侧,翻了个身正撞入梁潇的怀里,他展臂紧裹住她,低声问:“姮姮,你在想什么?”
  姜姮想起晚上崔太后对她说过的话,随口道:“太后说,你要另立新君。”
  梁潇嗤笑:“她倒是嘴快,看起来是真的很忌惮八皇子了。”他把姜姮往怀里深拢了拢,道:“是呀,我要另立新君,立八皇子梁祯为帝,这有什么大不了,竟也值得你思虑到大半夜还不睡。”
  事关社稷兴亡的帝位流传,竟就在他的谈笑间尘埃落定。
  姜姮有种已经随他爬到很高的感觉,浮云九重天,睥睨尘间人,尊极贵极,可脚底下虚飘飘的,总担心要跌下去。
  能跌回原形,做个安于清贫的普通人都是好的,只怕跌到万丈深渊,尸骨都无存。
  梁潇察觉到她的不安,再度低眸问她:“怎么了?还有什么想不通的,一道儿说出来,我为你解惑,解完了惑你就好好睡觉,小心身子。”
  姜姮摇头。他正是风光鼎盛无比得意的时候,她不想将这些隐忧说出来扫他的兴。
  便不再多言,在他臂弯间挪腾了几下,换个舒服姿势躺好,安然入睡。
  第二日清晨,梁潇早早地去书房。
  事情既然牵扯到谢晋和姜墨辞,牵扯到新政党,最好不要放在明面儿上查,派暗卫去查,不惊动各方细细查究,更高效快速。
  顾时安一清早迈入书房时正遇上几个暗卫出来。
  他与其中一人擦肩而过,陡然觉得眼熟。
  梁潇遇刺那日正在出席崔元熙设的家宴之后,那宴席顾时安也去了,虽然宴后他归家,可半途听说摄政王遇刺就立即赶了过来,与那刺伤梁潇的刺客打过照面。
  照理,刺客们都被虞清捉拿进大牢严加审问,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穿一身公服出现在摄政王的书房外。
  他疑心自己看错了,回眸又看了一眼。
  没有错。
  他自小记忆超绝,极善辨人和断案,见过一面的人,哪怕蒙着面只露半张脸,他都不可能看错。
  顾时安的心倏然收紧,隐隐有个猜测,这猜测令他脊背发凉。
  疯子!十足的疯子!
  他正咬牙暗骂,忽听身后微弱足音靠近,转身看去,见春阳朝霞里,姜姮揽袖慢慢走来。
  第52章 . (3更)  只怕这孩子根本生不下……
  自打昨夜梁潇跟她说过内奸一事, 涉及夫子和兄长,姜姮心里就总是不安。
  一大清早她去芳锦殿,果不其然, 夫子和兄长都不在,但问父亲,父亲却说是梁潇忙于军政要务,人手周转不开,让夫子和兄长去帮他。
  这些年父亲脑力渐衰,辨事总有些迟钝,再加上骗他的人是梁潇,果真骗得毫不透风。
  看着父亲衰老的面容,姜姮第一回 感念梁潇的谎话。
  从芳锦殿离开时, 林芝芝追了出来。
  她眼睑上两团青乌,泪光黯垂,愈显憔悴,拉着姜姮的衣袖问:“姮姮,墨辞会没事吧?”
  姜姮抚过她的手背,安慰:“只要兄长没有做过, 清者自清, 自然不会有事。”
  有一瞬间,林芝芝的目光是飘忽的。
  虽然只是极短暂的一瞬, 可是被姜姮铺捉到了。
  她原本对兄长和夫子的清白是极坚定的, 可是因为这一瞬的目光, 她的心里还是忐忑。
  想起这些年姜家的委屈与苦,想起初在襄邑相见时兄长面上的怨恨挣扎,姜姮即便回到寝阁躺到榻上也不能安睡,这孩子似乎感知到母亲的情绪, 闹腾得更加厉害,她不是头晕便是呕吐,实在歇不住,姜姮干脆起身来梁潇这边看看。
  若无证据,若他心里没有疑虑,他不会干脆扣押两人的。
  昨夜是自己太过天真大意了。
  待姜姮走近,顾时安才发觉她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泛着病弱苍白,阔袖下露出的手腕更加纤细,阳光下莹透,有种将要化作烟霭消散的感觉。
  他再看向那个暗卫,已然消失在烟堤画柳间。
  顾时安暂且收回思绪,朝姜姮端袖揖礼。
  姜姮轻轻摆手:“时安,不要与我客气了,我有话想问你。”
  这句话的功夫,又有几个身着朝服的官员被内侍引着从游廊的另一头过来,书房内隐约传出“八皇子”、“新帝”之类的声音。
  姜姮料想眼下诸事里恐怕还是另立新君最为重要,梁潇终究分.身乏术,还是要从最重要的忙起。
  顾时安和姜姮干脆离开书房门前,漫步到东侧的假山石前说话。
  姜姮将事情原委说明,道:“你要与我说句实话,这件事到什么地步了,若有证据,证据是什么?能否定罪?”
  顾时安稍加思忖,冲姜姮摇头:“在我看来,那些证据并不能做为审结落定的决定性证据,只是……”
  姜姮急道:“只是什么?”
  “只是姜世子和谢夫子不甚配合,问他们那日的行踪他们也不说,只一口咬定他们不曾谋害曹院事。你也知道,殿下素来多疑,事情便有些麻烦。”
  有姜姮在,倒不至于直接冤了他们,可眼下这个情形,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明白,谁又敢说他们一定是清白。
  姜姮低眸细思,道:“我去见他们。”
  她不至于糊涂到直接让顾时安带她去见,别馆内的事瞒不过梁潇,迟早要叫他知道,到时又是一场官司,没得给顾时安惹祸。
  两人站在书房外,等了一个多时辰,趁着那一拨朝臣出来,另一拨朝臣还未进去时,插了个队,让姬无剑去通报。
  未多时,姬无剑便出来迎两人进去。
  梁潇坐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微微后倚,神色镌染浓浓的疲惫,见姜姮进来,还是连忙起身去迎她,握住她的手,皱眉:“怎么出来了?不是说好卧榻静养吗?”
  姜姮身后直接被忽视的顾时安略有些尴尬,愣了愣,僵硬地俯身揖礼。
  梁潇让他起来。
  姜姮道:“我知道你忙,也不多耽误你,只是听说夫子和兄长那边有些麻烦,我想向你请个令,让时安带我去见他们,我劝一劝,说不定他们愿意说实话。”
  她见梁潇额间纹络愈深,似是不愿她卷进这是非里,忙赶在他开口拒绝之前,道:“我今日去芳锦殿了,兄长不在,只剩一大家子老弱妇孺,孩子想念爹爹,女人想念夫君,你也是要做爹的人了,体谅一下,当为孩子积福。”
  这一席话恰说到梁潇的心坎儿上。
  他忖度再三,朝顾时安吩咐:“你带姮姮去,事情要安排周祥,若有丝毫差池,我绝饶不了你。”
  顾时安应下。
  虽则是关押,但两人到底不是正经囚犯,这一回梁潇还算客气,把两人关在宿值耳房后的抱厦里,一人一间,门前守卫森严,任插翅也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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