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2)

  端详墨字的中年男人这才看了女儿一眼,道:木下白芳到底是你发小,你真的能狠下心惩罚她?而且,这其中,你又曾经喜欢过她的丈夫爱德华。
  我会做得,更好。月泉雅姬吐出心声,要知道当年,我追求爱德华,不为其他,只为伯爵夫人的位置。
  中年男人盯着女儿很久很久,终于,发了声:起来吧。
  他用手将自己的墨宝递给女儿,道:这个字,就给你。作为你日后家主上的策略。
  月泉雅姬庄重地以双手接过,头没有抬起来。
  宣纸之上,一个狠字,力透纸背。
  一把小刀丢在地上。
  丢在白芳与爱德华这对夫妻之间。他们二人被反手绑着,身边都是月泉家的仆人看管。
  白芳没有办法使用咒术,因为站立的月泉雅姬怀中,又抱着那小小的婴孩。以此威胁,白芳实在投鼠忌器。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杀了自己,要么杀了我。月泉雅姬温柔地俯身,朝着自己曾经的青梅道,不要以为我这是报复,这只是,一点惩罚。
  整夜的折腾,外加长命锁的反噬,白芳脸色惨白,甚至开始失神。在仆人的解绑下,她眼神失焦,摸索着摸到那把小刀刀柄,然后缓缓握起。
  刀尖,缓缓对准自己的心窝。
  白芳!旁边的爱德华猛地扑过去,旁边的仆人一下没抓住。小刀在手腕间翻转,切割掉了爱德华身上绑着的绳子。
  女仆男仆正要齐齐拥上去抓人,白芳身手灵巧,齐齐将他们击退。
  她跟丈夫爱德华手牵手,望着对面唯一立着的月泉雅姬,鹿一般的眼睛看着她怀中自己的小儿子,再看着女人,忽然一笑:雅姬姐姐,原来你这么恨我。
  恨是有一点。月泉雅姬也不再伪装,大胆承认,然而白芳,女人不要执着于爱恨这么一点大的事,有更广大的目标去实现。
  白芳也没有很伤心,整整半夜,她足够想清楚,天真的人又不是脆弱的代名词。于是,她大大地叹了口气,问道:为了更广大的目标,你需要牺牲我们吗?
  因为你为了爱德华,离开日本,离开这里的咒术界,上层当然要惩罚你。须知,咒术师生是咒术界的人,死是咒术界需要祓除的咒灵。
  \怎么可能有完全的自由?月泉雅姬冷淡道。
  白芳笑叹了一声,我以为人生而自由,原来你们不这么认为。
  自由?家族塑造了你整个人,你不以此回报,还想要自由?月泉雅姬反唇相讥。
  白芳只是看着她,然后道:如果你不是为自己的欲望找理由,也许我真的会信。
  近二十年的青梅竹马情意,彼此最后的了解,居然用在这种事上。白芳只是摇了摇头,不胜唏嘘。
  上层会怎么对付我们呢?白芳问。
  也许是被反驳的话冒犯到,月泉雅姬咬了咬牙,脸上露出怨毒的神情,低头一看怀中婴儿,心生一计,假传了话:让这孩子死。反正,你们有两个孩子,不用太在意。
  看见对面年轻夫妇不由担忧地握紧了手,月泉雅姬知道随口扯出的谎话戳中二人,又要故技重施,摔死婴儿。
  等等!爱德华出了声,沉声道:要怎么做,你才肯放过孩子?
  月泉雅姬扬了扬下巴,随口道:你不是很在乎自己的脸吗?要不,你毁容看看,也算是考验你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好。爱德华答应得干脆,夺过白芳手中小刀,看了看白芳。
  白芳目光凄婉,看了看孩子,最终闭着眼点头。
  当着两个女人的面,爱德华用小刀一点点划破自己的脸,然后慢慢加深伤口,白色的皮肤,白腻的皮下脂肪,红色的血肉混合着血液脂肪翻了上来,红红白白,像是一个小丑狰狞笑着的红嘴。
  疼痛让爱德华额上冷汗直流,血液也滴滴答答流了一地,一众被白芳打倒倒地呻吟的男女仆人不敢看这惨烈的场景,只有立着的两个女人看着。
  白芳眼神哀恸,可是她坚持看着,因为知道这是丈夫对于孩子的牺牲。而月泉雅姬越看越兴奋,到了最后,竟仰面大笑起来。
  这一笑,代表着她全面的胜利。
  而屏障以外,白辞大喊着父亲,大喊着不要,可那一声声,却传不到爱德华的耳朵里。他想到记忆初见时,这美青年神秘而优雅,抱着小小的自己,连连抱怨被他打脸,自恋到了极致。
  可哪里能想到,为了自己,他牺牲了自己在乎的脸。因为他真正在乎的,是妻子与孩子。
  砸累了屏障,白辞无力地贴着它滑落在地上,看着美青年一道伤口不够,又坚决地往脸上划了一道,静默良久,呜的一声,终于掉了眼泪。他甚至期望,自己就此死掉,不再带给父母折磨。
  画面忽然如翻书一样翻转很快。白芳爱德华出了月泉宅,然而月泉雅姬拿婴儿做威胁,连门口等着的老祖母也一同逼退。老祖母没多说什么,三人回了家。
  等一到家,老祖母就倒下了。原来,咒术传承中,真正的【长命锁】,是在祖母与白芳之间。白芳为孩子琉璃所受到的所有双倍,加倍反噬到祖母身上。
  在月泉宅大门口施展亡灵之海时,老祖母已经是强弩之末。
  只有两个咒术师,才能进行链接。临死时,老祖母费劲地抬手,摸了摸哭成泪人的孙女白芳,柔声道,好孩子,我从来没怪过你。如果你成为月泉雅姬那样的怪物,才是祖母的失败我只要你快快乐乐的,开开心心的
  祖母的手垂落下去,再也没有抬起来。
  木下宅一屋子的人哭声震天,送走了这位美丽而慈祥的老妇人。
  而白芳的小儿子琉璃,被留在了月泉宅。根据木下老祖母生前的嘱托,夜蛾正道起到牵头的作用,联合御三家的五条家施压,终于让婴孩得以出了月泉宅。
  然而,他再也没有回到过父母的怀抱。
  上层还是进行了干涉,他们将视为背叛者的白芳,剥夺了她除却家族继承咒术以外的咒力,驱逐她出了咒术界。并以她小儿子威胁,命令与她相关的人终身都不得踏入日本。
  后来,很多事在夜蛾正道的查探下,有了真相。当年出现在木下家的低级咒灵,是月泉家放的。当时提醒白芳去月泉家除咒的仆人,也是他们安排的。
  在月泉雅姬跟我对立的时候,我便明白了。神秘的越洋电话里,那曾经快乐清脆的女声不再快乐。她颤声问道:琉璃还好吗
  嘟嘟嘟回答她的,是忙音。
  夜蛾正道的电话突然不自主地被挂断,他意识到自己被监听。
  而那个周岁的婴儿谁抱在怀里都哭,甚至不吃母乳,更不吃米粉之类的流食。他声嘶力竭地哭着,哀悼自己从此失去了父亲与母亲。
  几日以后,任何人都知道,他仅仅靠着一口咒力吊着。
  直到夜蛾正道拿着一个拨浪鼓在他面前摇来摇去,他才慢慢停止了哭声,开始了进食。
  那个拨浪鼓,白芳曾经给双胞胎摇过。据说是在庙会上,随后买来玩。木下一族彻底衰落,树倒猢狲散,余下看宅的,只有一个叫樱井花的老人。
  在白芳相关物品都被咒术界的人处理销毁时,她偷偷将这个拨浪鼓藏起来,然后交给了夜蛾正道。
  英格兰,东南部区域伯克郡。
  温莎梅登黑德皇家自治市镇,那座著名的城堡。
  妈妈,老师夸我钢琴弹得好。一个六七岁的男童,仰着脸看着窗边的美妇人。
  美妇人脸色略显惨白,望着窗外的蓝天,微微愣神,听到男童的话,扭过脸,揉了一把他的头发,道:真厉害,高文。
  高文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提议道:我弹一段给你听,好吗?
  叫高文的男孩,与白辞长得有几分相似。美妇人点了点头,道好。
  高文揭开琴盖,揿着黑白键盘,音乐流水般流动着。美妇人听着听着,悄无声息地倒下椅子,倒在羊毛毯上。
  妈妈!响在她耳边的,是骤然刺耳尖锐的琴声。
  醒来,躺在大床上的美妇人看见自己的丈夫,坐在床头皱眉看着她。她的丈夫三十出头,英俊帅气,右脸上有一道X形的陈年旧疤。
  那疤痕当年之深,以至于现在结了痂,还略显狰狞。
  爱德华,我没有事。美妇人小声说道。
  原来,正是白芳爱德华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哇的一声哭出来,我真的拼了命在写在写,这章终于写到结尾。
  余下的部分放在明天那章里了。看在我熬夜道现在,脑汁要被榨干了份上,老铁们见谅见谅。
  【感谢时间】
  感谢神明的地雷~!小天使么么哒!
  第86章 父母(修)
  爱德华看着自己的妻子, 蹙着的眉微微舒展。
  医生说你近来精神疲劳,休息不足才会昏倒,其余并无大碍。
  白芳讪讪地微笑,讪讪地点头, 道:的确
  你是不是又在偷偷观察他的生活, 白芳?爱德华截断了她的话, 直接问道。
  微微睁大眼,她的眼睛依旧如鹿一般明澈, 却再无柔软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 她垂眸道:不该吗?反正, 他在家谱里,已经是死
  没有说下去,她抬眼看着自己的丈夫,眼睛莫名盈着水光。
  深深吸了口气,爱德华什么都没说, 起身离开房间。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坐在床上的白芳望着窗外, 等到女仆进来唤她夫人,她眼睛才眨了眨,眼泪很快掉了下来。
  落在被上, 水迹泅染一片。
  流年急景,斗转星移。大儿子高文戴着尖尖的彩色生日帽, 闭眼许愿, 睁眼,开着三层高的蛋糕,不知所措。身边的父亲爱德华笑了一声,将小男孩举起来架在自己肩上。
  小男孩哇的一声欢呼, 整个客厅的管家仆从都不免带上笑意,盯着小少爷。
  站在父子身边的那位母亲,脸色却淡淡。
  白芳披着丝巾披肩,一件蓝色长裙以及素色衬衫的搭配,唇色寡淡。她还是很美,但眉目含愁,纤眉微蹙,如自带网纱遮脸,遮住了原本浓丽的五官。
  再也不是当年那时肆意张扬的红衣少女。
  妈妈。听到高文叫她,她露出一抹笑,仰头看着在丈夫爱德华肩上的大儿子。
  高文,怎么了?
  今年我的愿望是妈妈爸爸每天都开心。说着,小男孩仰头吹熄了最上层的蜡烛,然后再俯身吹中间那层,整个过程,他的父亲都在矮下身配合他。
  最后,爱德华大手一把捞过快滑下肩膀的儿子,将孩子抱在怀里,父子二人同时大笑起来。
  小男孩高兴地说:爸爸开心了。
  他又扭脸看着自己的母亲,同时,爱德华也转过脸,看着自己的妻子。在父子二人期待的目光中,白芳努力弯起嘴角,然后,露出了个浅浅的微笑。
  她已经不会大笑了。白芳送给儿子的生日礼物,是一本带有魔法的家谱。
  小男孩高兴地接过,打开,纸页摊开,并列在一起,然后从书页之中,长出一棵折纸做成的树干。树干分枝散叶,一朵花代表家谱中的女性,一颗果实代表家谱中的男性。
  而那些黯淡的,没有开花也没有结果的,则代表家族中早殇的亲人。
  这是爸爸,这个是妈妈。小男孩看着枝叶最上层,顺着脉络,找到一颗果实,还有那朵花,点了点,显露出父母的名字来。
  祖辈化为支撑一切的粗壮树干,而最上层的,则是在世的子孙。
  高文的手指落在自己名字上,看到自己这根枝干上,一分为二。除了自己,还有另一个黯淡无光的名字。
  兰斯他的手指好奇地碰了碰,然后看到那个名字,变成一个蜷缩成团的婴孩图像,图像灰暗。
  妈妈,他是谁?高文疑惑不解地看着母亲,发出疑问,为什么没有人告诉过我他的存在
  白芳垂下美眸,没有说话。良久,她才看向自己的大儿子,道:他是你的双胞胎弟弟。在你们二人周岁时,我和爱德华带你们去日本。然后
  顿了顿,她似乎还没有想好怎么说出谎言,最后还是艰难地说道:因为水土不服,他死在那里。
  高文情绪低落地垂下头,喃喃道:为什么没有人告诉过我呢。说着,他小手展开,虚空中比了比,难过地说道:他看起来那么小
  白芳摸了摸大儿子的脑袋,反反复复地说道:好孩子,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呜咽声最终响在她喉咙里。
  记忆之外,屏障外的白辞无力地靠着障子坐下,侧脸看着记忆内的这些画面,静静看着女人哀哀的哭泣。他眼睛一闭,泪水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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