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 第468节

  既然一样物件被用了,那必然有留下痕迹的可能,这一点毋庸置疑。
  提醒甄仕远注意查证可能被用到的宫灯之后,对还有一日即将到达的洛阳城,乔苒心里蓦然的生出了几分警惕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不管是警惕还是兴奋,对的都是洛阳城内的怪事,这些怪事的背后必定牵连了不少人和事的秘密。乔苒觉得自己可能当真是在大理寺待久了,有“职业病”了,居然会对这种事产生兴奋感,真是怪了。
  他们这一路比起裴卿卿和唐中元来说走的不算快,可同寻常赶路人相比走的却着实不慢,看着脸上露出疲态的一众大理寺官差,乔苒想了想,让大家原地休整一晚再走。
  不管怎么说,待到踏进洛阳城便极有可能随时遇到各种稀奇古怪的应对之事,养精蓄锐总是必不可少的。
  大理寺的官差就在原地休整了,作为一行人里唯一的女孩子,乔苒自然还是回马车上过夜。
  看着吃饭洗漱过后,没过多久便相继睡去发出鼾声的大理寺官差,乔苒深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没有错。
  正这般想着,张解提着暖手炉走了过来。
  不知道这是不是裴卿卿口中所说的“习武之人体质与常人不同”的缘故,比起不少看着甚至比张解还要强壮不少的大理寺官差,张解倒是没有多少疲态,精神奕奕的样子。
  将新灌入热水的暖手炉递给乔苒,张解靠在马车外坐了下来,轻声道:“睡吧!”
  一路行来只要未住驿站在野外露宿都是如此,他靠在马车外,似是随意寻的位置又似是守护和陪伴。
  就这么靠着睡,不止大理寺那些官差热情招呼过让他去地铺上睡,乔苒也有些心疼,不过却被张解以睡不惯拒绝了。
  众人眼见一连几日,他并未露出多少疲态,便也不再坚持了。
  “还有一日就要到洛阳了,”张解说道,“途中应当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
  他还没忘记真真公主意欲对她下手的事情,好在这一路走走停停,都未发生什么事情。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不过想到即将要进入的洛阳城,张解便忍不住多了几分担忧。
  还未进城便知城内龙潭虎穴,却不得不闯,这种感觉与去山西路之时和曾相似?不过,不同的是山西路的事是本身便十分古怪,所针对的并不是苒苒一个人,而洛阳城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人有种预感,这件事就是冲着苒苒来的。
  女孩子的身上有秘密这件事从他第一次认识她时他便知道。一开始以为她是那个被炼制成功“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彼时他为大殿下的事情操心,好不容易寻到这么个能一解燃眉之急的办法,他心里却没有半分开心。
  这种“生死人肉白骨”令人艳羡的体质在他看来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这天底下不劳而获的事情多半伴随着巨大的代价,而这样一副“生死人肉白骨”的活仙丹诚然会带来天下无数人的羡慕和追捧,甚至有这样一副底牌在手,便是犯了再大的错,都不会有事。
  如此的话,这样一副身体同免死金牌何异?
  然而当一个人在他人眼里不再作为一个人,而是作为一个物件出现时,在他看来便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了。
  在这一点上他与她的想法是一样的,与其做被人当作物件拿捏在手的“神医”不如做个真正的人。
  所以,之后原娇娇的出现不管于她还是于他而言都是一件好事,比起这种需要付出代价的“天赋异禀”,还不如靠自己的本事赚一个堂堂正正的前程。
  这是他最开始以为的她身上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在原娇娇出现之后,似乎就已经不复存在了。比起原娇娇,她努力却又开心的在大理寺拼前程,就在他以为会一直这般下去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秘密再次围绕着她出现了。
  她不知道这个秘密,他亦是如此,可两人却不约而同的感觉到了一股势力的逐渐靠近。
  她身上的别的秘密……一开始,张解很是害怕,甚至害怕这秘密就是他所以为的那个她自离开金陵别庄之后换了个人一般的秘密。可这个秘密,却连他这样足够亲近的身边人都没有证据,又有什么人能有这个证据?若非两人是如此关系,他也无法肯定有这个秘密的存在。
  他害怕的是这个秘密被发现,所以,在那个女孩子口中如仙翁一般的阴阳术士出现之后他很害怕,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力气去寻这个人,可这个人如今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的无隐无踪,真是怪了。
  不过,这个秘密应当并不是正在靠近的那股势力所谋求的,那股势力所谋求的应当是别的秘密,而且与岭南脱不开关系。
  岭南,这个几乎无处不在的地名早已让他开始重视了起来,可直至目前,却依旧毫无所获。
  “笑面夜佛,洛阳白马寺。”乔苒捧着他递给自己的暖炉下意识的嘀咕了一句,忽地笑了,“这个么暂且不说,裴卿卿他们现在应当已经接触过天香观的那位妙真师父了。”
  听闻白马寺是洛阳的大寺,天香观也是洛阳最有名的道观之一。这一座寺庙一座道观,按理说应当关系不大,毕竟一个是佛,一个是道,路都不是同一条,有什么可争的。
  可真正觉得不可争的那是真正的出家人,事实上这等大道观大寺庙之间也经常因为争抢各自信徒而互相看不顺眼。毕竟出家人也是要吃饭的嘛,香火旺盛,可以铸金身,可以翻修道观寺庙,总是一件好事。
  同样是洛阳有名,在冯六小姐口中,徐十小姐虽然常去白马寺,但更多的是为了赏景,关于笑面夜佛的事情她提都未提过。而徐十小姐本人是一个喜欢写查案的话本子的人,必然是一个好奇心十分重的人,否则也不会跟着谢承泽出城了。这样一个好奇心重的人听到笑面夜佛的事情会不一探究竟?或许是不信,又或许是别的什么缘故,徐十小姐对于白马寺的态度比之天香观来似乎冷淡的有些过分了。
  “你说既然相争,那是不是就是可说天香观与白马寺不对付?”乔苒说着话,目光却放空没有看向张解,不过虽然未看向张解,她却知道张解会看着自己,认真听自己说话。
  “既然徐十小姐与天香观的妙真师父走得近,是不是等同于同天香观走得近?”
  “天香观又与白马寺不对付,那么徐十小姐是不是也同白马寺不对付?”
  “白马寺以笑面夜佛而出名,所以徐十小姐是不是也不喜欢甚至厌恶笑面夜佛这种东西?”
  ……
  算术题还能这么等同和换算吗?说完这些话,乔苒自己也笑了。
  不过,虽然不可能似孩子那样喜欢谁就站在谁的一边,跟谁玩,讨厌同样敌对的。可基本的喜恶多少都会有一些。
  至少从冯六小姐从未提过的“笑面夜佛”可以看出徐十小姐对于这个确实不喜欢。
  “也不知道妙真小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女孩子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裴卿卿他们那边接触的是否顺利。”
  ……
  ……
  夜半的天香观里一道女子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桂花糕里头可以添加一些酒,用米酿酒,做酒酿添在里头做酒酿桂花糕。”坐在廊下的女观手里拿着桂花糕评头品足,“裴施主可以试试这等做法的桂花糕,你这个太甜了。”
  “可我就喜欢吃甜的。”裴卿卿朝她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认真道,“甜甜的才好吃。”
  “你这般吃到现在居然还一口好牙也是怪了。”女观说着摇了摇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腮帮子,道,“我幼时吃糖吃的多了些,自此牙口便不怎么好了,看了好些个大夫,就算是风评不错的,可牙口这毛病还是很难治好的,一疼起来可真是天翻地覆一般的痛呢!”
  裴卿卿捏着桂花糕,眨巴着眼睛,认真的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点了点头,道:“我那个顶好的姐姐也说过这种话,叫我仔细牙齿,她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真是好一个简单直白不咬文嚼字的说法!女观深以为然,点头道:“对对,你那个顶好的姐姐真是有意思,你越说我越是想和她见一面呢!”
  “她在长安,不在洛阳。”裴卿卿闻言说着,扁了扁嘴,似是有些难过,“这一次是被事情耽搁了,否则可是要同我一起来的。”
  看着小丫头泫然欲泣的表情,不远处墙角下等候的唐中元别过脸去:这一点点大的孩子,真是跟个人精似的,演戏演起来跟真的一样。
  果不其然,那个叫妙真的女观对此深信不疑,当然,唐中元私以为除了裴卿卿表演精湛的关系之外,最主要是这丫头年纪委实太小,多数人是不大相信这么大的孩子居然跟个小大人一般厉害的。
  “那真是可惜了,有缘还是会见到的。”女观听罢感慨了一声,一边揉着腮帮子,一边用不疼的那一侧牙再次咬了一口桂花糕。
  站在墙角里的唐中元见状忍不住拧了拧眉心:这女观看起来还当真是个心无城府的样子,单纯的很,可裴卿卿说了乔小姐特意叮嘱要接触这个人,这人应当不简单吧!
  正这般想着,女观唏嘘了一声再次开口了:“说起顶好的姐姐,我也认识一个顶好的姐姐,她回长安了,却再也不回来了。”
  裴卿卿吃着桂花糕闻言顺口问了一句:“哦?为什么?是嫁人不回来了吗?”
  女观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还带着几分稚嫩的脸上却在此时闪过一丝与自己年龄不大相衬的凝重,她道:“她不是寻常人,出身洛阳数一数二的大户,而且人又聪明,在族中极为受宠,不仅如此,自小族中还为她定了一个与她家世相当同样优秀的大族儿郎,两人青梅竹马,感情听闻也是不错。老实说,她这样的姑娘,漂亮又聪明,未出嫁时族中受宠,出嫁之后也必会感情和睦,只要认识的没有不羡慕的。我也以为她这样的姑娘日子不管如何都会过的极好的,可是没想到她却突然死了。”
  突然……死了!裴卿卿正吃着桂花糕的手一僵,小脸之上满是错愕:不会吧!妙真师父说的该不会就是……
  小丫头错愕的神情落在她的眼中,女观叹了口气,道:“想来你也猜到了,毕竟你是从长安来的,不可能没听过她的名字的。出身洛阳的大户家族小姐,未婚夫青梅竹马,人又漂亮,才回长安不久,人却突然出事的,也只可能是徐家的徐十小姐了。”
  徐十小姐出事的事情已经传回洛阳了,虽说自小长在京城的徐十小姐只在洛阳待过三年,可徐十小姐那样的女孩子,在这里待了三年,总会留下一些痕迹的,譬如时常去海会楼的就有不少听闻过徐十小姐的名字,还有洛阳贵女圈子里,几乎也是人人皆知,是以此事妙真自也很快便知道了。
  “大概是天妒红颜,她自幼有心悸,听闻是突发心悸去世的。”妙真感慨着,“早知如此,还不如就留在洛阳不回去呢,在洛阳她同我无话不谈,日子过的不要太过惬意呢!”
  裴卿卿眨着眼睛,勉强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只是还不待她准备开口从妙真口里套一些关于徐十小姐的话,便听妙真十分“识趣”的说了下去:“虽是身份差距有些悬殊,可徐十小姐不是那等看重权势的人。我们关系还是很不错的,她很多事情都同我说呢!”
  这么配合么?裴卿卿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看似单纯的妙真小师父,心里不由多了几分警惕。
  乔小姐说过,这个叫妙真的小师父不简单的,不是所有同自己一样喜欢偷吃点心就是好人的!
  毕竟点心这种东西那么好吃,谁会不喜欢呢?
  第703章 妙真
  因为没有人会不喜欢点心,所以这个比她大几岁同样喜欢点心的女冠未必是好人。
  小丫头心头越发警惕,眨着眼睛,时不时的啃一口桂花糕,看着对面侃侃而谈的女冠,小脸渐渐严肃。
  “我们虽出身不同,身上却也有不少相似之处。”妙真感慨着似是彻底卸下了心房,回忆起过往,“她虽是大族千金,又受族中宠爱,可同样也会被族中姐妹所刁难。裴施主,你还小,家里也没有那么多姐妹,大抵是不懂这些的,可我却知道的……”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裴卿卿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似是不解,“你不是自小生在天香观吗?哪里有什么大族姐妹?”
  不远处站在墙角发呆的唐中元闻言忍不住摇头感慨:这就是碰上一个太过聪明的小丫头的坏处了。
  就如同不要把乔小姐当成十四五岁还不大懂事的女孩子一般,千万不要把裴卿卿当成一个只会吃点心的小孩子。事实证明,裴卿卿这个小孩子虽然素日里表现的确实像个同龄的孩子,可说起话来,思考起事情来却往往有惊人之举。
  譬如现在,裴卿卿提出的这个问题让妙真也是一怔,半晌之后,才带着几分尴尬道:“天香观里女冠多的是,为了每个月完成的符文,做的早课数量甚至是不挨饿,私下里总有互相使绊子的时候。”
  这种事情有时候是共通的。所以,也勉强算是解释得通吧!裴卿卿点了点头,小脸严肃的对妙真道:“你继续说罢,有不懂的我会指出来的。”
  真是不好糊弄的孩子,妙真感慨着松了口气,这才继续道:“家里姐妹龃龉,与她那谢公子未婚夫相隔太远,感情渐淡什么的她都会与我说。”
  裴卿卿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又抓了一块桂花糕,继续认真的听着。
  虽然是一脸专注的模样,可小丫头心里其实一直在想着别的事。她虽然知道自己可爱,人见人爱,被妙真师父喜欢也不意外。可是,似乎从见到妙真师父,而后因着爱吃桂花糕被妙真师父引为知己开始,一切也太过顺利了,顺利的让她怀疑妙真会如愿同她接近到底是真的因为她可爱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当然,这些只是心里想想而已,并不影响她认真听妙真说话。
  “事情很是琐碎,我怕你听着无聊……”妙真看了她一眼,道。
  既然当真觉得我会以为无聊的话,你便不该说这句话,裴卿卿想着,摇了摇头,道:“你说,我听。这个一点也不无聊,我最喜欢听这些事了。”后半句话委实有些违心的厉害了,小丫头踢了踢腿,心道。
  妙真似是一点也没发现她的口不应心,当真开始说了起来:“在族中有同她要好的,也有看不惯她的,譬如下头的几个妹妹便是表面一副好姐姐的样子,背后却道她不好……”
  妙真慢慢的说着,她似是并不擅长说这些琐碎的闲事,说这些时语气毫无波动,声音也没有什么轻重,说话的内容更是无聊透顶,听的人昏昏欲睡。
  别说裴卿卿了,就连站在墙角的唐中元都有些撑不住打了个哈欠,而那头的裴卿卿听的头早已一点一点的一副几欲睡着的样子了。
  若不是妙真时不时的来一句“裴施主,你在听吧”她当真是要睡着了。
  妙真却恍然不觉,继续说着,直到终于有人看不过去了,长廊的尽头走过来两个女冠,唤了她一声“妙真师妹”。
  正快要听睡着的裴卿卿被这一声“妙真师妹”激的一个激灵,总算提起了一点精神,睡眼惺忪的看着那两个走过来的女冠。
  大半夜的,这二人衣着整齐,想来不是夜半出来起夜去茅房的,一般夜半去茅房的,多是衣着穿的歪歪扭扭,身上披件外袍就出来的,哪可能像这两人这样连头发丝都一丝不苟的样子?
  裴卿卿想着,听那两个女冠道:“妙真师妹,闲聊完便早些送这位裴施主出去吧!虽说这两位施主就住在对面的客栈里,这般晚回去总是不好的。”
  很晚吗?裴卿卿拧了拧眉头,望了望地上的影子:好似还不到子时呢!这个时候,长安城黄天道上还有不少人呢!
  当然,天香观不是长安城的黄天道,此时观里确实已经没有别的客人了。
  所以,这两个大半夜不睡觉的,应当就是观里值夜的女冠吧!这个她懂,毕竟在金陵时,乔小姐就是住在玄真观的,那么大的道观,总要安排人值夜的。
  正这般想着,见妙真朝那两个女冠行了个道礼,连忙应了声“是”而后道“说完我便送裴施主出去”。
  两个女冠听罢这才点了点头,朝裴卿卿点头打了个招呼离开了。
  裴卿卿目送着这两个女冠离去,这几日常来天香观,是以,她早已摸清了天香观的布局,看这两人的去向应当是回后院天香观女冠住的院子歇息去了。
  “她们不是今日值夜的吗?”裴卿卿愣了一愣,看着这两个大半夜穿着打扮一丝不苟,被她一番推理,认作值夜人的女冠回去歇息,不由生出几分诧异。
  妙真回头向她看来,淡淡的说了一句:“今日值夜的是我,不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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