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的蝙蝠

  罪恶的蝙蝠
  秦明/文
  1
  “你认为你的动机不是谋利,就不构成犯罪吗?”我瞪着对方的眼睛。
  对方沉默着,躲闪着我的眼神,一双干枯的手在桌子下面来回地搓着。
  “以欺骗、引诱或者其他方法,使不满十四周岁的未成年人脱离家庭或者监护人的行为,构成拐骗儿童罪。”我说,“《刑法》第二百六十二条规定,可处以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只要被刑事处罚,你的地位就不复存在,你的学识就无用武之地,你的家人会因此而蒙羞。”
  他的面部表情很复杂,可能是一种放弃、一种挣扎。
  “看着我的眼睛!”我高声命令道。
  他下意识地遵从了我的命令,瞥见我的眼神后,立即又躲闪开去。“我想告诉你,这两个孩子,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慢慢地把最后一记重拳抛出,“你知道‘罪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他突然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双手仿佛要把两鬓所剩无几的头发全部揪下,“我说,我全说。”
  走出n市市立医院的大门,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从袖口里拿出录音笔,关掉电源键,装进了随身的皮包。我知道这根本就不是审讯,我也没有任何资格去审讯他,这不过是一场心理的较量。身上的这身警服,不过是为这场较量增添砝码的工具罢了。
  我叫叶萧,男,三十四岁,土生土长的n市人,上海市公安局民警,二级警督。
  因为经历过不少大案,我在圈内有了一些名气。甚至有一本叫作《悬疑世界》的杂志,还经常用我的真名,将我的经历改编成一些小说。
  我不在意这些虚名,也不在乎被人写成小说。平常心度日、顺其自然,是我数年法医工作得出的人生哲理。
  对了,你们一定不知道,我曾经是一名法医。
  局里曾在四年前筹建了“dvi”处置组。dvi就是群体性死亡事件现场调查的意思。我们会在出勘此类现场的时候,在警服外面套上一件带有银光闪闪“dvi”字样的勘查服。和csi、fbi一样吸引人眼球。
  在组长的人选上,局领导讨论再三,需要一个懂得法医、痕迹检验、侦查专业知识的人来担任,于是,我就进入了领导们的视线。
  几个月前,我注意到了那个经常被网络炒作的案件——谢小微案。
  这起案件是这样的:n市的一名大一学生,在十九年前的农历七月半,鬼节,被人残忍杀害。尸体被凶手肢解成一千多份,简单包裹后,沿n市的街道一路抛撒。
  在花费大量精力,收集到死者绝大多数尸块后,警方一筹莫展。繁杂的调查工作持续了数月的时间,没有一点儿进展。甚至连死者的死亡地点都没有任何线索。案发后的几年,虽然专案组人数在不断波动,但是对于案件的调查工作,n市公安局一直都没有放下,用n市公安局同事的话说,他们几乎连地洞都挖开了,却找不到任何线索。随着时间的推移,破案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专案组的信心也受到了重创,于是案件彻底沉入泥潭,成为当年专案组所有将士心中永远的痛。
  我兼顾陈年旧案的事业,就从这一起案件开始吧。
  我们把时光机扭转到两个月前,那是个春夏之交的日子,因为温室效应的关系,我们在这个季节里,就开始穿着短袖警衬了。
  “法医不看尸体,如何进行判断?”我躲在办公室的角落,拿着电话说。
  电话的那头,声音更微弱:“哥们儿,你这不是为难我吗?你可知道泄密是大罪,脱衣服不说,还得坐牢的。”
  “怎么就是泄密了?”我狡辩道,“我也是公安好不好,dvi处置组组长,这一点政治敏感性和纪律性都没有吗?你把东西给我,我保证做到比你们还保密。”
  “你说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啊?”对方说,“非要来蹚这潭浑水。”
  “我也是兴趣使然。”我嘿嘿了一下,“不破案,比要我命还严重。好哥们儿,就帮我这次,我记得你的情了,绝对不会干对不起你的事情。”
  “只给你调查材料不行吗?”对方说。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我说,“全套材料啊,全套。”
  对方是我的发小,n市公安局档案科副科长。
  我是在问他要十九年前,谢小微被杀案的案卷材料。
  两天后,我的发小专门来了一趟上海。送给我一个u盘,因为他不放心邮寄。作为回报,我请他去城隍庙的一个路边店吃小吃。
  “我给你的那个u盘设了四道密码。”发小是个计算机高手,“你记一下密码。”
  “等等啊。”我一边咀嚼,一边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
  “不行不行,只能用脑子记,不能留下痕迹。”发小急了。
  “你有没有搞错啊?”我忍俊不禁,“我怎么觉得这是在解放前的重庆啊,我们是潜入敌军的情报人员。”
  好在我的脑子还算好使,记下了发小提供的密码。然后按照发小的要求,买了台新电脑,并且做了一些防护。
  8g的u盘几乎满了。为了防止黑客的文字搜索,u盘里全是jpg文件。是发小利用下班时间,用相机翻拍的全套案件材料。
  这哪是发小,这分明就是余则成啊!
  从这一夜开始,我熬夜研读这些几乎是用特工手段弄出来的案卷材料。就像是身临其境,走进了这一起打高中起,在同学们之间就议论纷纷的迷案中去。
  案卷材料分为三个部分:调查材料、现场勘查材料、尸体检验材料。
  调查材料也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前部分主要调查访问的内容就是查找尸源。网络上对于这一方面轻描淡写,说是警方拿着死者被煮熟的头颅给失踪人口的家属进行辨认,最终找到了尸源——谢小微。
  作为法医出身的警察,我自然知道这是个谣言。一来警方不会那么不仁,让那么多很少看见尸体的老百姓去看一颗被煮熟的头颅,那是该多灭绝人性啊。二来死者的头颅都已经被煮过了,软组织收缩、皮肤变形,即便是自己最亲的亲人,也不可能辨认出来。
  因为尸体是全裸被碎尸,没有衣物、随身物品作为甄别的依据,尸体全身也没有特别显著的特点作为甄别的依据。所以警方在经过前期大量调查访问后,虽然认为死者是谢小微的可能性很大,但是无法从现场情况予以确认。
  这个任务又交到了刑事技术部门的手里。法医对尸体进行了abo血型检验、rh血型检验、mn血型检验、分泌性和非分泌性检验,所有的检验结果和失踪人员谢小微完全吻合。但这么多检验,依旧不能完全确认死者就是谢小微,为了稳妥起见,n市决定在尸块上提取生物检材,送往公安部进行dna检验。
  那个时代,dna比对技术刚刚开始运用于侦查破案,虽然很多警察对运用这个生物比对技术的意识不强,但是大多都清楚,这种技术,是可以确认死者身份的。
  警察提取了谢小微生前的生活用品,还有谢小微的父亲、同父异母的妹妹谢小晚的血液样本,一同送往公安部进行鉴定。鉴定进行了一周时间,最终得出结论,尸块上提取的dna和谢小微生前生活用品上的dna完全一致,和另外两名送检生物检材的主人有直接亲缘关系。
  从一名警察的视角,一起碎尸案件,难点就是寻找尸源,一旦找到尸源等于案件破获了一半。因为凶手之所以会碎尸,绝大多数都是为了隐匿死者的身份,为什么要隐匿死者的身份呢?那是因为凶手通常和死者关系很熟,警察查明死者的身份,也就可以了解死者生前的矛盾关系,凶手也就会逐渐浮出水面。
  可是,这确实不是一起正常的案件。专案组经过数月的调查,几乎把谢小微所有的生活关系都调查了一遍,把谢小微可能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进行了勘查。可是,依旧没有丝毫线索。谢小微和家里人的关系并不亲近,性情孤僻,从初中开始,就没有什么朋友。上n市大学后,她在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没有男朋友,不和室友争执,很少和同学们交流。
  唯一的疑点是,很多同学们反映,在谢小微失踪前的一个月,她开始经常离开学校,不知其踪,有的时候甚至不回宿舍睡觉。寝室长也曾关心地问过她,可是她就是保持沉默,对她最近的活动缄口不谈。同学们认为她可能是在外面谈了男朋友,这在改革开放十几年后的这个时代,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所以,大家也都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警方于是又对谢小微在反常的这个月里的活动轨迹进行了调查。他们拿着死者生前的照片,走访了学校附近的大街小巷,几乎没有摸上来任何一条有用的线索。学校周围的人对她都没有印象,就更别说其他地方的人了。线索就在这神秘的一个月里断掉了。
  最终的调查结论,凶手可能是个心理变态或精神病人,不排除与死者熟识。不排除的这个结论,是警察看完法医的结论后,不得已而下的。因为警察认为,经过调查,真的不可能是熟人。
  2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以来,警察成了抢手货。很多喜欢做红娘的叔叔阿姨们,天天为自己的亲戚朋友牵红线,公安局的小伙成了首选。包括我这个大龄男青年。
  政治部副主任,是我们n市的老乡,已经帮我介绍了七八个女孩了,都是n市在上海工作的老乡。相亲都是以我的婉拒而结束,倒不是因为女孩不好,而是我实在不想谈恋爱。谈了恋爱,哪还有时间去干自己爱好的事业?可是毕竟三十四岁了,老爸老妈催得急,也不好驳了政治部领导的面子,所以相亲成为我那段时间不得不做的事情。
  直到看到这个女孩,我的兴趣第一次被调动了起来。
  看了两周谢小微的案件,看过无数遍谢小微生前的照片,而眼前的这个女孩,就是个活生生的谢小微啊!
  “你好,我叫谢小晚,你可以叫我阿丸。”她一脸冰冷。我知道这次相亲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敷衍。
  这不是巧合,绝对不是!
  “你是不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我不认识你,甭套近乎了。叶萧。”谢小晚冷冷地说,“若不是碍于情面,我今天是不会来和你见面的。我还没有准备谈恋爱,更没有准备和一个警察谈恋爱。”
  我低头笑了笑,心想还是不要在这个场合谈论那些陈年旧案吧,而且万一谢小微真的是她的姐姐,场面岂不是更加尴尬?
  “原来你也是来应付任务的。”我伸出手去,“其实我也是。不过,多个朋友多条路,以后还请多多指教。你好,阿丸。”
  她没有回答我的话,也没有和我握手。她蜷缩在对面的沙发里,双手把手提包拥在怀里,轻轻地吹着面前茶杯里漂浮着的茶叶。空调的微风把她的长发轻轻撩起,即便是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白皙的皮肤、微红的脸蛋和分明的面庞还是凸显出了她的美丽。
  她的面容和谢小微太像了。
  “差不多了吧?天都黑了,我要回家了。”谢小晚打破了沉寂。
  坐了半个多小时,我俩的对话不超过十句。她的话不多,和调查材料中的谢小微一样。我们彼此沉默地坐着,像是熬时间一样。
  “我送你。”我扬了扬手中的车钥匙。我心想尽快结束也好,免得过于尴尬。我也需要回去好好冷静冷静,我对她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不用了,我可以打车。”谢小晚给人的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或许就是我最感兴趣的。
  我也是个矜持的人,不会献媚阿谀,于是在走出茶馆之后,简单道别便分道扬镳。
  发小在给我的材料中,并没有谢小微详细的家庭状况,这让我在办公室又花了一个多小时,才从公安网上查到了谢小微的户籍材料。
  谢小微的户籍已经因死亡而注销,但是从备案材料里查到了一个户籍地址。这个地址在七八年前就已经拆迁销户了,我又通过关联关系,找到了那个不幸的家庭现在的居住地址。
  n市b区博霞路782号。户主:谢仁涛。妻子:林枫影。女:谢小晚(户籍迁出)。
  我的直觉再一次被事实证明是正确的。
  思绪万千。
  斩不断理还乱,我还是坐回电脑旁边,重新开始研究谢小微案的其他材料。
  因为谢小微的尸块被抛撒的范围很广,所以每个发现尸块的现场都是中心现场。一共有七十多个现场,警方都详细照相固定。每个现场都不一样,有的在垃圾筒旁边,有的在电线杆旁边,有的在绿化带里。所有的现场,除了位置都比较隐蔽以外,其余找不到相似点。现场勘查人员对每个现场都进行了勘查,但是因为现场位于人口密集区域,所以不能确定哪枚鞋印或者哪枚指纹是凶手的。
  七十多个现场,均没有有价值的线索和证据。
  我一直说没有完美犯罪,有很多同事也反驳我的观点,认为这起案件就是完美犯罪。我曾辩解过,之所以有破不了的命案,那是因为凶手的运气好,恰巧没有留下物证或线索罢了。越是想制造完美犯罪的人,在犯罪的时候,越容易留下痕迹。
  这起案件,就是无数的巧合,把犯罪分子藏匿到了现在。
  凌晨一点半,明天还要出差,我躺在床上,几十个现场的环境和情况在我的脑海中翻滚。慢慢地,我陷入了混沌,一片混沌。混沌中有个笑脸,不知道是谢小微还是谢小晚,或者,是其他人?
  回到上海后的第一天,我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继续研究谢小微案材料中的尸体检验部分。准确地说,是尸块检验。
  那个年代,还在使用胶卷相机,不像现在数码相机如此普及,每起案件都会有很多张照片。那时候的尸检工作,只会挑一些重点部位进行拍照,照片量也少了不少。照片少,信息就少,历经这么多年,研究起来就更难。好在那个争气的发小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卷宗里的照片翻拍得非常清楚,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每一个毛孔和每一条肌肉。
  虽然头颅被烹煮,但是从尖锐的下颌、平滑的颧骨和整齐的牙齿,可以看得出死者生前是个美丽的女孩。
  好吧,我也挺变态的,可以从这么惨的景象中,看出一个美女的轮廓。
  对于死亡时间,因为尸体完全被肢解,所以不能准确判断。但是结合调查情况,死者于农历七月十五下午失踪,七月十六早晨发现尸块。分析肢解尸体至少需要十个小时以上,那么死者应该是七月半天刚黑不久的时间段遇害的。
  “鬼节”遇害,会是某种祭祀行为吗?
  法医分析报告,也没有排除这种可能。但是我觉得不可能,我曾经研究过不少旁门邪术,但从来没听说过要把尸体肢解这么多份,然后沿路抛撒这种祭祀行为。
  法医对死者颈部的创口进行了进一步研究,认为创口边缘软组织切断痕迹明显,凶器是一个锐器。但是这个锐器和分尸的工具并不一样,分尸的工具非常锋利、易于挥动,应该是家用的菜刀类的工具。但致命的工具不够锋利,而且边缘不是很整齐。法医对致命的工具进行了分析,认为是一块碎玻璃类的物品。
  可能是侦查部门催得急,所以法医分析报告中着重的一点就是对死者个体识别的分析。根据死者长骨的测算,她的身高大约在1.62米左右;根据她的牙齿和耻骨联合形态,分析她的年龄大约在十九岁左右。
  算起来,她只比我大个三四岁吧。
  法医的分析报告里,详细记录了对尸体的血型进行检测的报告,还有和谢小微失踪前留下的血迹样本进行比对的报告。当然,还有盖着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大红印的dna认定报告。法医认为,被害人颈部的切创因为是锐器所伤,所以无论凶手力度大小均可以形成。但是分尸的时候,很多长骨甚至肢带骨都被砍碎,不仅说明分尸工具有一定的重量且锋利,而且说明分尸的人力度很大,一般女性不能完成,应该是由男性完成的。
  尸源找到后,法医工作记录还记录了一个问题。
  法医在拼凑尸体腰背部的时候,发现尸体腰部有个两平方厘米大小的黑斑,一时不能确定黑斑是什么组织形态,损伤、胎记、文身、皮革样化?都有可能。
  经询问谢小微家属,家人并不记得谢小微的身体上有诸如此类胎记的生理特征。加之dna检验已经确定了尸源,这一步工作就没有再开展下去。
  其实只需要将这块皮肤切下来,制作成切片后在显微镜下观察细胞形态,就能明确这是什么东西了。但是在当时法医看来,这完全是一项无用功,毕竟尸源已经找到,这些确定生理特征的工作本身就是无用功了。
  法医提取物证的清单,还记录了一些尸块上粘附的微量物证。
  这些微量物证都经过仔细的甄别。因为很多尸块是裸露抛甩的,所以这些尸块上粘附的微量物质不能作为有效物证。法医关注的重点是那些有包裹物的尸块,因为尸块受到了包裹物的保护,其上粘附的物质就应该是分尸现场具备的东西。根据物质转移定律,这些物质就是破案的线索或者是诉讼的证据。
  提取到的物证有:香皂的残片、毛发、红色的纤维还有黑色的颗粒状物质。
  经过dna检验,毛发是属于谢小微的,所以就失去了意义;香皂就是那个年代最为常用的香皂,没有任何特异性和辨识度,所以意义也不太大;红色的纤维是化纤的,来自衣物纺织品,应该是死者生前所穿的衣物吧。至于那个黑色颗粒状的物质,法医认为只是普通的老鼠粪便,但是送到动植物研究院甄别后,院教授认为粪便内只有动物细胞而无植物纤维,不符合老鼠的杂食特性,最终确认那是蝙蝠的粪便。
  蝙蝠!这是我看材料到现在,得知的最有价值的线索。
  我立即用另一台电脑搜素蝙蝠的居处,才知道,在一些老式楼房的顶楼阁楼里,因为长久没有人居住,可能会成为蝙蝠的栖居之所;甚至我还搜到,有些人会把一些蝙蝠抓住,作为宠物,在其脚上捆上细线拴在窗沿,把它当成活蚊香。
  那么,会不会是这两种情况呢?
  这个问题显得很遥远,我知道自己无力去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不管是在顶楼阁楼,还是在饲养蝙蝠的房间,作为一个女孩子,半夜三更能够去的,一定是熟人的家。所以法医认为凶手一定和谢小微熟识。就是因为法医的坚持,警方的调查报告里,才加上了不排除凶手和死者熟识的结论。
  在逐张翻看尸块照片的时候,我注意到了死者的手腕。仿佛手腕部位的尸块皮下组织有些发黑,那可能是生前手腕遭受钝性暴力导致的皮下或者皮内出血。我连忙打开了尸检记录,看来当时法医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处损伤。我又把两侧手腕部位的尸块照片一点点放大,虽然像素有限,不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凭经验,我确定死者的两侧手腕确实存在皮下出血!
  原来当法医的时候,我有一个课题研究,就是对约束伤的成伤机制的研究。
  按照我的研究经验,我又翻找到了死者肩胛部的尸块照片。肩胛骨被砍成了两截,但是依旧可以看得见肩胛窝内有一块杯盖大小的肌肉内出血。
  这是约束伤!
  人体的肩胛骨下方是后肋骨,两者之间的肩胛窝因为有丰厚软组织和骨骼的保护,一般是不会损伤到的地方。这里的损伤形成机制只会有一种,就是有重物压迫在死者的身上,因为死者身体的挣扎,肩胛骨和肋骨摩擦,形成之间肌肉内的出血。
  综合谢小微双手腕的损伤,大体可以这样重建现场。凶手用身体的重量压住谢小微,然后双手分别按住谢小微的双手,对谢小微全身进行了约束。然后,凶手用碎玻璃切断了谢小微的脖子。这一定不是一起意外的案件,而是一起经过谋划的杀人案件。
  “不对!”坐在电脑前面的我,突然打了个激灵。如果凶手用双手按住了谢小微的手,那么他用什么割断了谢小微的脖子?难道他有第三只手?
  3
  夏天的晚风也那么酷热,原本想走出来乘乘凉,却已一身大汗。
  毕竟人到中年,身体也有些蠢蠢欲动想发福。为了保持体形和体能,我坚持每天晚上出门快走两个小时。
  那一天,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胶州路。
  有些口渴,我走到了一个破旧居民区附近的一个小超市,买了瓶矿泉水一饮而尽。在我喝完最后一滴水的时候,一股香风从我眼前经过。那个背影,多么熟悉。
  “阿丸?”我轻轻叫了一声。
  背影没有回头,匆匆地走过。
  她总是仰头观望。我也抬头看了看,除了漫天乱窜的蝙蝠以外,就是一片雾霾。她在寻找着什么吗?
  好奇心大起,我悄悄地跟了上去。
  她拐进小区更深的巷道,直到19号门牌跟前。仰头看了眼,短暂迟疑后,走上了楼。
  这傻丫头,不会是微信摇出个网友,就去见面了吧?这地方也太寒碜了,她不害怕吗?我有一些担心,但也不便去打扰别人的私生活。毕竟,我们还不太熟,而且因为我培训期间的短信,现在在她的心里,我和那些天天追在她屁股后面的猥琐男没有什么两样吧?
  好在六楼的窗户上,映出了阿丸的背影,对面坐着一个男人。
  我在19号楼对面的平台上坐下,观察着六楼的窗户。窗户内的倒影若隐若现,我下意识地摸了下腰间,枪没带。但是我想,如果敢对阿丸有什么不轨,即便是我这一双拳头,也够那人喝一壶的。
  终于,阿丸蹒跚着走出了门洞,我才长舒了一口气。
  躲在角落里,一直看着她坐上了出租车,我才独自伴着夜色走回家里。
  熬夜对我们警察来说,太家常便饭了。第二天一早,我还是能保持着最佳的状态,精神抖擞地去上班。其实只有我知道,我心里一直牵绊着阿丸,她昨晚是怎么了?她现在还好吗?工作还是很清闲,我打开公安网电脑,不停地右键、刷新,右键、刷新,最后还是犹豫地打开了户籍管理系统,在姓名栏里填上谢小晚。
  下午四点,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提前下了班,开车赶往谢小晚的住处,甚至都忘记换上便服。
  还没到达户籍系统里谢小晚的暂住地址,我就看见路边的一家沙县小吃门前,披头散发的阿丸正在干呕。她眼窝深陷、面色憔悴,而且,好像,她哭了。
  我好像有些心疼,一定发生了什么!
  一辆闪着警灯的派出所警车缓缓向阿丸所在的地点靠近,我抓住机会,拦到了警车前。
  “叶组长?”出警的民警看见我突然出现,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里?”
  “是那个女孩报警的吗?”我指了指十几米外正在专心干呕的阿丸。
  “可能是吧。”民警把头探出车窗外,看了看,说。
  “什么事?”
  “这女的怕是有精神问题吧?”民警说,“她报案说,找到了十九年前n市谢小微被杀案的凶手了,而且这个凶手还是十八年前毒杀北大中文系叶燕的凶手。莫名其妙。”
  “别乱讲,你精神才有问题。”我奚落了民警一句。
  果真和之前我隐隐的感觉一样,什么事才能让这个单纯的女孩如此憔悴,一定是她姐姐被杀的案子!这个案子萦绕了我两个月,怕是困扰了她十九年吧。
  夏天的大雨说来就来,刚才阴沉沉的天,终于耐不住寂寞,应景地下起了大雨。
  我从警车里拿出常备警用雨伞,快步走到尚未被淋湿的阿丸身边,拍了下她的肩膀,说:“别害怕,不会毒死你的。”
  阿丸说要带我们去抓杀死谢小微和叶燕的凶手,于是我和她一起坐上了派出所的警车。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凶手?”我学着她和我初次见面时冷冷的声调,说。
  “感觉。”
  “大姐,你总不能单凭感觉就报警吧?”坐在前排的民警说,“警察办案是要讲证据的。”
  我瞪了民警一眼,制止了他的多嘴。
  “说说看。”我鼓励着阿丸。
  阿丸已经完全没有了初次见面时的矜持和傲气,她恐惧的眼神让我有种抱抱她的冲动。
  她说:“那个人说谢小微杀死了叶燕,然后顶替叶燕去北大上学。也就是说,被碎尸的是叶燕,而不是谢小微。我看过叶燕的照片,和我姐长得真的很像。他的家里有好多蝙蝠,他就叫蝙蝠,我有种感觉,我姐不会杀人,肯定是他杀死了我姐和叶燕。”
  她的思维有些混乱,这不该是一名悬疑编辑犯的错误,但是我可以理解,她一定是经历了一场心理摧残。
  “不可能。”我说,“当年的死者肯定是你姐。”
  阿丸对我处变不惊地说出“你姐”两字,有些意外。她看了我一眼,说:“即使是这样,我也感觉他就是凶手!他家的卫生间有血!而且有那么多蝙蝠!我听说,我姐的尸体上就粘附着蝙蝠的粪便。”
  轮到我吃一惊了,这种核心机密,这个小丫头是怎么知道的?但是现在阿丸说的这一切,听起来就像是小说,不切实际。我猜,她是被一个小说作者给整蒙了,因为小说情节和谢小微案件类似,所以她走进了小说的世界,出不来了。希望她可以尽快恢复正常才好。
  我不再发问,默默地看着警车驶进昨天晚上那个陈旧的小区,和我猜想的一样。
  六楼已经没人了,好在之前我联络了辖区派出所,他们帮助我们请来了房东。看到这么多警察,房东有些害怕,颤颤巍巍地用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迎面一阵腥臭之气,但是房子却很整齐。房间里只剩空空荡荡的家具,也没有半件衣服留下来。冰箱里干干净净,厨房似乎刚被清洗过,卫生间也是空的,茶杯放置得整整齐齐,就连垃圾桶都是新的。我首先走进卫生间,墙壁上果然有一些暗红色的斑迹,但是从事法医工作多年的我,一眼就看得出来,那是油漆,而不是血迹。阿丸因为心理作用,把油漆误认为血迹。
  我重新走回客厅,才发现阿丸正在发呆,顺着她的眼神看去,面对房门的白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照片,几乎占据半面墙壁。至于照片里的人,我一眼就认了出来,谢小微。
  照片上方,还有一行红字:“阿丸,我一直在想,在蝙蝠的眼睛里,它们的世界是不是倒过来的?”
  什么意思?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我看这只不过是一个想泡阿丸的作者,故弄玄虚罢了。
  刚想到这里,我突然注意到了松动的天花板的裂隙里,有一个小小的黑影闪过。那是只蝙蝠!我赶紧蹲下来,查看地面上零星的黑色颗粒,果真是和老鼠屎类似的蝙蝠的粪便!我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案卷材料中尸块上粘附的黑色颗粒状物质。难道,阿丸说的是对的?这个男人,就是当年杀害谢小微的凶手?可是仅凭这一点,完全够不上证据要素。
  突然,扑通一声,我身边的阿丸倒在了地上,她鼻血奔流,不省人事。这着实把我吓坏了,我一把抱起她,向门口冲去。
  “把车钥匙给我,你们继续留下来,调查这个租户的具体信息。”我吼道。
  “亏你还是学医的。”赵鹏坏笑着说,“她不过是过度虚弱、心火过旺而已,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赵鹏是我大学时的同窗,那时我在法医系,他在临床系,因为都酷爱踢球,所以关系很好。毕业后,他和我一起分配到了上海,我在公安局,他在交大附属同仁医院。
  阿丸晕倒后,我正好就近送到了赵鹏这里,经过全面检查后,阿丸除了虚弱,并没有其他方面的问题。不过,阿丸一直在昏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看着阿丸被推进病房,我和管床的护士说:“不论什么时候,她醒来都不要提到我。”
  护士也是我的旧相识,她带着醋意说:“哟,我还以为是你对象呢,结果是暗恋对象啊!”
  我无力辩解,因为我急着赶回去查找谢小微案的线索,查找那个什么蝙蝠的去向。
  两天后,我径直赶往同仁医院,目的只有一个,看望阿丸。
  去n市的这两天,说老实话,我居然有些想念她。
  听护士说,她昏睡了两天,还没有醒来,这让我有些担心。我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均匀地呼吸。几天的营养液输入,她的脸色好了许多。
  在我准备起身离开时,她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慢慢地睁开了那一双美丽的眼睛。
  “蝙蝠在哪里?”阿丸看到我在身边,问道。
  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居然还是在找蝙蝠。这个叫作蝙蝠的畜生,像是用一根针戳碎了阿丸的心脏,让她陷入了痛苦的深渊。
  “不知道——但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与叶燕或者谢小微的凶案有关,所以无法立案侦查,更不可能发布通缉令。”我觉得直截了当一些,可能会把阿丸从深渊里早一点拖出来。
  “我明白了,我不是个疯狂的女人,他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也没有录音保留下来。我都无法证明自己没有说谎,更别说证明他是凶手了。”
  她真的很单纯。即便是有录音保存,也不能证明他就是杀害谢小微的凶手啊。他又没说是他杀了她。阿丸也只是靠感觉,传说中女人的第六感罢了。
  “阿丸,昨天我去了趟n市,专门调查了这个人——他叫卞福生,是在贫穷的农村长大的。但他没有读过大学,初中毕业就来到n市。他在照相馆打了几年零工,终于成为摄影师。当年的照相馆老板说,这个人的性格怪异,用几年的工资买了台相机,每逢休息天就去街头拍照,主要活动在鼓楼和大学附近。”
  “没错,那就是他了!”阿丸的眼神里闪出一丝期望。
  “他还喜欢拍摄夜景中的蝙蝠。”我看了看窗外的阳光,说,“因此,他确实有可能接触过你姐姐,或者你说的叶燕。他在照相馆工作了二十年,此间从未去过北京。至少,他不可能与叶燕的死有关。”
  “不,叶燕在十九年前就死在了n市,她是代替我的姐姐被碎尸的——警方还有没有尸体的残本?我是谢小微的同父异母妹妹,只要我提供dna样本,很容易就能查清楚的!”
  我平静地摇了摇头:“对不起,那些都没有留下来,不可能再查下去了。”
  这句话我骗了阿丸,但是我是好心。其实当年已经进行过dna检验了,确定死者就是谢小微。我知道阿丸的心思,如果被碎尸的那个不是谢小微,好歹她的姐姐也落了个全尸,她的心里会好受一些。所以,我不能告诉她警方已经通过dna检验确认了谢小微的身份,让她留个悬念,也留个希望。
  “那么叶燕住过的房子呢?虽然,过去了十九年,但我知道有许多技术,可以把多年前的血迹都检测出来!”
  “昨天我也去看过了,那栋房子几年前就被拆了。”我的同学也找到了叶燕的身份材料给我,我确实按照身份材料上记载的地址去看过。
  “也就是说——不会有任何人相信我的话?”阿丸音调升高了八度。
  “很抱歉。”我不舍地为她掸掉墙壁上的灰尘,说,“再见。”
  “你也不相信我吗?”她居然有挽留我的意思。
  “这不重要。”我背对着她,不想让她看见我脸上写着的留恋,“或许卞福生说的话都是真的,这一切都是他的故意安排,为了让谢小微的秘密,在坟墓里埋藏了十八年后公诸于众,至少要让她的阿丸妹妹知道。为此,他不惜冒着被警方抓获的危险。”
  “是,如果他真的认识姐姐,那么也一定知道我的存在,也很容易查到我现在在《悬疑世界》做编辑。”
  “因此,小说只是一个诱饵。”
  阿丸的语速明显加快了:“就算是用来钓鱼的,《蝙蝠的回忆》也是篇不错的小说,我还是想让它在杂志上发表。因为这个原因,他深深吸引了我,即便明知道小说不可能被主编采用,但只要让我着迷就达到目的了。他在小说里故意安插了几处细节,使得我可以循着线索找到他的住处。他早已准备好了那些照片,也编织好了谎言,最终卖个破绽,让我坠入他的陷阱。看起来像是我逼迫他说出了秘密——其实都是我的自投罗网。”
  “不错,如果他一开始就说出谢小微与叶燕互换身份的故事,恐怕你是绝对不会相信的,更不敢在他家里坐到凌晨。”
  “他是个心理游戏的高手,利用了我的种种弱点,居然把我牢牢钉在了座位上。”
  我在干什么?我这样岂不是会让阿丸更痛苦?我必须速战速决,让阿丸自己走出这个牛角尖。
  “阿丸,你知道比痛苦更痛苦的是什么?”我说。
  “痛苦的回忆?”
  她说完,开始哭了起来。
  我想我不能看见她的眼泪,因为会心疼。
  我快步走出病房,身后传来号啕大哭。被惊着的护士跑到我身边说:“怎么了?我说你这人变态吧?喜欢人家还要把人家惹哭了。”
  “帮我。”我对着护士说,“别告诉她我来过。”
  “什么?”护士一脸不解,“你们说了半天话,还让我说你没来过?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谢谢了。”我转身下楼。
  身后传来护士的声音:“哎!哎!我到底怎么和她说啊?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4
  彻夜难眠。
  谢小微为什么被杀?事实证明,参与杀死她的至少有两个人,而且至少有一个男人。轮奸?情仇?我找不到答案。
  我该如何把我看完材料得出的这些结论告诉阿丸?让她接受被碎尸的就是她姐姐?那个蝙蝠不过是个居心叵测的猥琐男?我找不到答案。
  或者,我是不是该了解一下那个什么叶燕被杀的案件?
  对,了解一下叶燕案,说不定对让阿丸恢复正常有些帮助。
  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我托关系,才认识了一名北京市公安局法医中心的朋友。对于打听这起案件,我小心翼翼。毕竟这是个新朋友,而不是n市的发小。发小机关算尽,才帮我“偷”出了谢小微案的案卷材料。这个新朋友怎么也不可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帮我干“私活”。
  所以我专门利用周末,请假去了趟北京。
  “啊?北大中文系那个?”新朋友说,“十八年前的那个吗?”
  “是。”我试探着应声,观察着新朋友的眼神。
  “哥们儿,你至于么?”新朋友哈哈大笑,“就这点儿小事儿,也劳烦您兴师动众?”
  “小……小事儿?”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起案件的材料,我们备份案件的移动硬盘里就有。”新朋友说,“我现在就可以拷贝给你。不过是公安内网的移动硬盘,你带内网u盘了吗?”
  事情的发展超乎我的意料,我一时不知所措:“带……带了。不过这种材料,你们可以随便拷贝的吗?”
  “不是随便拷贝啊,这不也加密了么?”新朋友说,“不过我得纠正你一下,这个案子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定论了,是自杀,不是他杀。”
  “自杀?”我大吃一惊,“自杀?哦,好吧,自杀。”
  “怎么会是自杀?阿丸明明说是一起毒杀案。”在返程的飞机上,我的脑海中只有这么一个问题。
  回到家里,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把我这花了半个月工资买机票得来的“劳动成果”在电脑里打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叶燕的正面照片。
  我差点没被吓得坐到地上。
  这不是谢小微吗?怎么会是叶燕?不对!怎么会是谢小微?谢小微在一年前不就被杀害了吗?怎么会是谢小微?
  好在我并没有丧失理智。我想起阿丸曾经说过,她的姐姐和叶燕长得很像,所以蝙蝠才会杜撰出谢小微杀了叶燕,然后替代叶燕上北大的故事。
  对,只是长得像而已。
  我重新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开始慢慢审阅这起案件的卷宗。
  经过警方调查,叶燕在入学北大后不久,就出现了一些反常迹象。她突然变得沉默寡言,经常一个人出现在校园里没人的角落,观察着天上乱飞的蝙蝠,口中念念有词。甚至她还会偶尔爬上宿舍楼的顶端,伸手想去捕捉那些蝙蝠。她在寝室里只顾着自己埋头看书,居然都是侦探推理小说,书架上一整排各种“杀人事件”。
  警方认定,叶燕生前的种种表现,符合医学临床上关于抑郁症的相关诊断指标,具有自杀的心理病理基础。
  经过警方调查,大一期末考试前夕,从不睡懒觉的叶燕,却在寝室里昏睡了一天一夜,室友们也漠不关心。直到这天傍晚,还是一位女老师起了疑心,去寝室看望她,才发现叶燕的身体冰凉,嘴唇发紫,再摸鼻息,已然断气。叶燕死后,因为种种原因,学校并没有上报叶燕的非正常死亡事件,而是认定叶燕系心源性猝死。直到一名医学生无意中发现了叶燕的尸体存在氰化物中毒的迹象,才向公安机关报了案。
  虽然法医到达现场进行勘查是在叶燕死亡后的数日,但是叶燕寝室的物证保存完好。女生寝室是有门卫的,而且寝室的门锁、窗户并没有被损坏的迹象,排除了外源性投毒的可能。如果是他杀,嫌疑人仅限于叶燕的几名室友。
  经过警方调查,叶燕的几名室友和叶燕均没有明显的矛盾关系,不可能投毒杀人。至于有人猜测是女生的嫉妒心理,也不能承认。因为叶燕在校期间,并没有谈男朋友,不存在争风吃醋的问题。有谁会因为对方长得漂亮,就投毒杀人呢?
  当然,案件性质不能仅仅依靠侦查员的调查结论。
  首先,法医通过尸体解剖,确认了叶燕虽系氰化物中毒死亡,但是她的气管内没有异物和泡沫,口腔黏膜完好,排除了灌服毒药的可能性。
  其次,通过现场勘查,在叶燕的寝室里收集了叶燕生前所有的物品,在部分物品的外壁或把手上,发现了极微量的粉末状氰化物成分。这些粉末状物质是依靠手指汗液粘附在物体上的,通过指纹的认定,确定和尸体的指纹一致。这说明叶燕自己的手上沾染了氰化物,在服毒之前,还触摸过她的一些生活用品。这一有力证据,可以确证接触氰化物的不是别人,而是叶燕自己。
  最后,警方为了确保结论的准确性,还对氰化物的获取来源进行了调查。有证据表明,叶燕在死亡前一周,曾经在北京的一些地下黑市游荡。虽然公安部门会同工商、质量监督部门对黑市进行了大规模的清查、调查后,并没有发现氰化物买卖的现象,但是不能排除在当时有氰化物买卖的途径。
  种种迹象表明,叶燕中毒身亡的案件性质,应该是自杀。
  当时的校方拿到警方调查结论后,算是松了一口气。经过翻阅叶燕的家庭资料,我得知,叶燕的爷爷曾是n市著名的人物,省长都要敬他三分。即便是在九十年代中期,叶燕的家庭条件也是其他同龄的孩子不能比拟的。叶燕的父母在她爷爷去世后不久就离婚了,而且分别去了美国和欧洲,天各一方。叶燕一直和奶奶生活,在奶奶去世后,叶燕几乎就是一个人生活了。当然,她拿着父母每年汇过来的大额生活费,生活环境依旧优越。
  鉴于叶燕家世显赫,校方对此事的善后进行了认真研究。在向叶燕父母详细介绍完警方的调查结论后,校方答应给叶燕的父母一笔赔偿款,作为学校管理不善的罚金。
  我看到了叶燕父母前来认尸的照片。当时的认尸不像现在需要进行亲子鉴定来确证身份,只要尸体保存完好,通常是家人通过体表识别来确证的。叶燕的父母显得很悲伤,但是不悲恸。他们经过认尸后,同意警方的处理意见,在警方例行抽取叶燕的心血保存和尸表检验后,在北京把尸体火化了。
  可怜的叶燕,客死他乡,最后还留在了他乡。
  作为首都,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为了以防万一,即便在当时dna还没有普及的情况下,警方还是对叶燕的dna进行了检验。虽然后期没有入库,但是案卷材料里,附了叶燕的dna图谱。
  我随手翻着照片,出于法医的本能,在dna图谱那一页,我多看了几眼。
  不看不要紧,这一眼,再次让我险些被吓得坐到地上。
  我一直认为自己的记忆力不错,虽然看谢小微的dna图谱是在几个月前,但是那些熟悉的峰值,让我不得不怀疑,两人的dna是一致的!
  我连忙拿出了发小给我的u盘,颤抖着输入了几层密码,颤抖着打开了谢小微的dna图谱。反复对比了十几遍,我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怎么可能?”空旷的房间里,似乎有我的回声。
  叶燕和谢小微的dna完全一致。
  谢小微在十九年前被杀害分尸,而叶燕是在十八年前服毒自杀!难道是被碎尸的谢小微复活了?或者说,谢小微有两个肉体,所以她们俩才会长得这么像?我是在神话故事里吗?不!这是现实!可是,可是作为证据之王的dna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冲进卫生间,用冷水浇湿了头发。在这一片混沌当中,我需要清醒。
  慢慢地,我的思维逐渐清醒,过多分泌出的肾上腺素也代谢殆尽。要冷静!我告诉自己。虽然dna检验是证据之王,但是从来没有人说过“世界上没有两个人dna是一致的”,同卵双生的双胞胎,dna检验就检验不出差别。
  对啊!双胞胎!
  她们都出生在n市,可是家境却有极大的差异。谢小微家境贫寒,而且阿丸也没有说过她有个双胞胎姐姐啊?叶燕家世显赫,怎么会把双胞胎之一抛弃?他们的经济实力抚养两个孩子绰绰有余啊。
  一定是谢小微家把双胞胎其中一个孩子给了叶燕家。因为谢小微的dna是经过亲子鉴定的,而叶燕却没有经过亲子鉴定。一定是阿丸不知道这么回事。
  我连忙翻阅了叶燕的身份材料,里面有出生证明,出生地点是n市市立医院,出生证明上有叶燕父母的名字,还有剖腹产的记录!
  怎么可能?剖腹产,产出了别人家的孩子?一般抱养婴儿,会在婴儿断奶但还没有记事的时候抱养给别人,而叶燕一出生就是叶家的孩子。医院的出生证明不会作假,她们俩不应该是双胞胎啊。
  可是,dna为什么一致呢?为什么长得这么像呢?
  我不相信灵异,我坚信科学。我知道,一定是哪个环节有蹊跷!
  理智占了上风,思维就逐渐清晰了。
  谢小微也是n市市立医院出生的,出生日期比叶燕早了三个月。正当我差点又被惊着一次的时候,我看见公安户籍记录上明确记录了谢小微和叶燕是同一天出生的。只是后来派出所不知道为什么对谢小微的年龄进行了修改,改早了三个月。那个时候户籍管理不够严格,年龄想改小不容易,改大却不难。
  谢小微的家人为谢小微改了年龄,出于什么目的?看来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个蹊跷,一定出在n市市立医院!
  我躺在床上,为我的发现而感到兴奋。虽然案件侦破还没有头绪,但是我却发现了一件可能连阿丸都不知道的秘密。当然,这个秘密,可能也和案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联系会在哪里呢?我的脑海里,翻滚着两起案件卷宗的材料和照片。睡意即将来袭,却被一个回忆击退。
  我仿佛想起了一个环节。谢小微被杀案件中,法医发现谢小微腰部有一个不知是什么组织形态的黑色斑迹。在调查的时候,谢小微的家人并没有提供谢小微身上有什么生理特征,因为dna确认,所以当时法医只是做了记录,而并没有太在意。
  我再次起身,打开电脑,翻看着残忍的尸块检验照片。不错!那是一个胎记!这个胎记应该属于叶燕,而不是谢小微。
  也就是说,被碎尸的,是叶燕!服毒自杀的,才是谢小微。
  这一对可怜的孪生姐妹。
  我相信我的判断,但是为了获取证据上的支持,我觉得我有必要再去n市一趟,这次的目的地是n市市立医院。法医就这一点好,既是警察,又是医生。每个法医在当地公安系统和卫生系统都会有很多熟人,我也不例外。
  我托了n市卫生局的同学,查找了市立医院的相关材料。在那些手写的、发黄的通报文件中,我发现了三十多年前,也就是谢小微叶燕姐妹出生的那一年,卫生局对市立医院的一纸通报。因为市立医院妇产科丢失了一名婴儿,属于监管失职,和婴儿家属同等责任,因此医院向家属支付补偿款五千元。五千元在七十年代末期,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可惜通报上并没有写清楚丢失婴儿家属的姓名和资料。
  这不是换养、抱养婴儿的记录,是丢失婴儿的记录,警方也立案了,但是那时候侦破手段有限,这起案件没有侦破。
  虽然不是直接的证据,但是我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我信心满满,整理好警服,开车赶往n市市立医院。
  然后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尾声
  我想和阿丸聊聊。
  可是经过打听,我知道她现在很幸福。
  我犹豫了很多天,不知道该不该去找她。如果她真的已经从痛苦的回忆中走了出来,我这次去找她,无异于把她再次拉入深渊。
  那么,我和那个蝙蝠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如果我不去找她,很多事情就核实不了,更就断了找到蝙蝠的线索,就丧失了破获这起陈年旧案的最后希望。
  这是我几个月的心血,我该自私吗?
  这是阿丸十几年来的心结,我这不算自私吧?
  于是,自私的我,还是走进了《悬疑世界》编辑部所在的写字楼大门。
  阿丸不在办公室,她的同事说她可能跑去露台了,她最近很喜欢去那里看风景。
  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警服,走到了公司的露台。
  阿丸正伏在栏杆上看着一封信,听见身后的脚步身,赶紧转过身来,慌张地把那封信塞进了牛仔短裤的口袋。
  那可能是她男朋友写给她的情书吧,嘿,这个小子还挺浪漫。
  “阿丸,你好,你还记得我吧?”我笑了笑。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我克制住了想伸手和她握手的冲动。
  “叶萧?”阿丸有些意外,“你怎么跑到我公司来了?”
  “我们可以谈谈吗?”我试探着问道。
  阿丸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她倚在栏杆上,玩着手指,低垂的眼帘和微红的脸颊,让人爱怜。沉默了几十秒后,阿丸说:“叶萧,我有男朋友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尖仿佛被刺了一下。
  我自嘲地笑了笑,说:“阿丸,你误会了,我是想和你聊一聊谢小微的案件。”
  阿丸猛然抬头,撞见了我的眼神,赶紧躲了开去,说:“我不想再纠缠这件事了。你上次和我说了,比痛苦更痛苦的事情,就是痛苦的回忆。姐姐尸骨已寒,我也不想再重提旧事。”
  “那是你的答案。”我说,“我认为,比痛苦更痛苦的事情,是你想走出痛苦,却走不出来。”
  可能是我也刺痛了阿丸,她的肩膀猛然抖动了一下,开始轻轻地咬自己的下唇。
  从微反应学说来看,阿丸犹豫了。
  又是沉默,一分多钟。
  还是阿丸打破了沉寂,她说:“你想聊什么?”
  我清了清嗓子,开始进入当初分析案件的状态,我说:“卞福生是不是告诉你,你姐姐谢小微和叶燕换了身份?被分尸的是叶燕,而中毒死亡的是谢小微?”
  “嗯。”阿丸低着头看着她的鞋尖。
  “经过我几个月的调查结果。”我说,“卞福生说的是真的。”
  阿丸还是没有抬头:“我知道是真的,我感觉得出来。”
  “既然他能说得出这么核心的机密,准确地说,当初的案件调查并没有发现这个问题,而是我通过案件审查发现的秘密。”我说,“说明他很有可能是凶手!至少他知情。”
  “你是怎么审查出来的?”
  “因为一块胎记。”
  “这个胎记,卞福生也提到过。”
  “那么,他的疑点就非常高了。”我仰望天空。
  “可是他为什么要杀叶燕?为了我的姐姐吗?”阿丸说,“他杀了叶燕,就是为了让姐姐替代叶燕,这可以说通。但是,为什么他又要毒杀姐姐呢?”
  我摇摇头,说:“谢小微是自杀的,服毒自杀,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阿丸有些意外,但是很快恢复平静。
  她重新低下头,说:“那样也好,姐姐没有死于非命,而是她自己选择终结了自己的生命,这样我心里也好受点。”
  “不。”我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把这个残酷的现实告诉阿丸,她有权知道真相。
  我说:“你的姐姐不仅死于非命,而且你的姐姐选择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什么意思?”
  我也被自己说晕了,这句话语法肯定有问题。
  我接着说:“两名死者,都是你姐姐。”
  “我不认识叶燕,你肯定搞错了。”阿丸抬起头,倔强地说。
  “我看过她们俩的dna图谱,完全一致,她们是孪生姐妹。”我说,“也就是说,她们俩都是你的姐姐。”
  阿丸瞪着我,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我不知道该不该安慰她一下。
  “我从来就没听说过我有两个姐姐,我爸爸也没说过他们生过双胞胎。”
  “事情是这样的。”我说,“三十几年前,你的两个姐姐在n市的市立医院出生了,和她们俩一起出生的,还有叶家的孩子,也是个女孩子。那个时候的妇产科管理不严,所以在护士给几个婴儿洗完澡后,发现少了个婴儿。经过对手牌的清点,他们发现丢失的是叶家的孩子。叶家在n市的地位我想你也是知道的,所以妇产科主任当时就抓狂了。他是当时全省最年轻的科室主任,他不仅要担心自己的地位,更认为军人出身的叶家,说不定会一枪崩了他。于是,他就想了个办法,他从谢家的两个孩子中,抱了一个给叶家,临时做了个婴儿手牌给孩子换上。因为面容相像,而且都是新生儿,所以叶家人没有认出自己的孩子已经被换了。医院向谢家通报了孩子被偷的事情,并且答应给予一笔赔偿。你的父母当时悲恸欲绝,但是又无计可施。”
  “是的,我的父亲这辈子最恨人贩子。”阿丸说。
  我接着说:“后来听说谢小微的母亲,也就是你大妈,在出院后三个月就离世了,我想可能和其中一个女儿丢失带来的悲痛有关吧。”
  阿丸点了点头。她现在真的非常信任我,我看得出来。
  其实我撒谎了。我再一次欺骗了这个女人。
  事实情况是这样的。医院把叶家孩子丢失后,妇产科主任想起了阿丸父亲在生了一对双胞胎后,有过“养不起”的埋怨,于是主任找到了阿丸父亲,和他商量,以婴儿丢失的理由,由医院补偿一笔钱,这个婴儿也是送去官宦人家养着。
  阿丸的父亲当即就同意了。这个举动解决了他经济上的困境,而且女儿也是去享福的,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当年的他肯定怎么也不会想到,若干年后,因为他当初的行为,两个女儿天各一方、互相残杀,双双香消玉殒。
  为了不被别人发现端倪,或者走漏什么消息,阿丸的父亲还在妻子去世后,去派出所修改了女儿的年龄。
  我之所以要欺骗阿丸,是我不想她去恨自己的父亲。
  “你过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个事情吗?”阿丸说,“我更感兴趣的是,卞福生为什么要杀叶燕,谢小微为什么要自杀?”
  “既然你有兴趣,那我就来和你说一说我作为一个职业法医的判断。”我说,“我认为,杀死叶燕的,不仅有卞福生,还有你的姐姐,谢小微。从现场和尸检的情况看,叶燕是被一人压住全身,再由另一人割断颈动脉死亡的。因为第一个人双手按住叶燕的双手,就不会有第三只手去拿锐器割断叶燕的喉咙了,唯一能解释的分析,就是作案人数为两个人。压住叶燕的人力度很大,应该是个男性,而割断她喉咙的,力度不大,可能是个女人。也就是说,凶手肯定是两个人,两个男人或者一男一女。结合叶燕生前交往的人极少,而且都经过了调查,所以我觉得可能性最大的,就是位于调查盲区的谢小微和卞福生。是他们俩合力杀死了叶燕。”
  阿丸瞪着眼睛,牙齿仿佛就要咬穿嘴唇。
  我狠了狠心,接着说:“在叶燕的挣扎中,谢小微的衣物可能有破损。而且,在卞福生对叶燕进行分尸的全过程中,谢小微也在场。因为我们发现了叶燕的尸块上粘附了几条红色的纺织物纤维,这应该是凶手的衣物破损处掉落的纤维。我记得,你说过那天晚上,谢小微穿着一件红裙子。”
  我抬眼看了看阿丸的脸色,说:“其实我也觉得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手刃了自己的同胞姐妹,而且还残忍分尸。但我相信,那个时候的谢小微一定不知道叶燕是她的孪生姐妹。对于杀人地点,我认为是一个老式阁楼,顶楼,蝙蝠聚集地,分尸地点是卫生间。”
  “就和我们一个月前去过的那地方一样?”
  “就和我们一个月前去过的那地方一样!”
  “那谢小微杀死叶燕的动机是什么?”阿丸问。
  “可能和‘替代’有关。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真正的动机怕是只有谢小微才知道。”
  “可是我姐已经死了。自杀的。”
  “是的,她已经死了,自杀的。”
  “那你说我姐为什么会自杀?”
  “因为谢小微到了北大不久,就得知了自己亲手杀死的,是自己的孪生姐妹。”我坚定地说,“是卞福生通过他们骗取的那个保密邮箱告诉她的。我看过警方的材料,对这个所谓的保密邮箱,警方也调查了,但是没有查出什么端倪。只知道n市会有人固定时间往这里寄信,邮寄点是卞福生当时住宅地附近的邮局。当时因为信件流量太大,加之谢小微烧掉了所有来信,所以这条线索没法查下去,而现在,卞福生当年的住处和邮局都拆了。”
  “我姐,是因为内疚而自杀的?”
  “我认为你姐也是受害者。”我说,“我推测,卞福生为了攀高枝,想结识叶燕,但是叶燕对他完全没有兴趣。偶然的机会,卞福生认识了你姐,出于一个摄影师的敏感,他认为你姐姐和叶燕很多细节特征都极为相似,应该是孪生姐妹。于是,他在碎尸案那一年的春天,去n市市立医院问过当时的妇产科主任,用的身份是警察。”
  “警察?”
  “他冒充警察去讯问主任,这是主任告诉我的。但是我知道,那个时候,怎么会有什么警察去关注这个事情?”我说,“从描述上看,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卞福生。”
  “他问出真相了?”
  “没有。”我摸了摸下巴,“但是这个卞福生工于心计,是心理战的高手,妇产科主任什么都没说,但是我相信,从妇产科主任的脸上,他得到了答案。”
  “然后他就开始接近我姐,利用我姐,骗取叶燕的信任,然后杀死了叶燕?”阿丸咬牙切齿,“然后我姐成了叶燕,他就可以成为叶家女婿了?”
  “我认为是这样。”我说,“你姐天真无邪,但是虚荣心很重,所以在反复抉择后,你姐还是经不起诱惑,听了卞福生的建议。因为卞福生生性变态,他的碎尸手段让谢小微极度恐惧,临近崩溃边缘。”
  我咽了口吐沫,接着说:“在谢小微替代叶燕去上学后,情绪本身就不太稳定。这个时候,因为警方对‘假谢小微’的外围关系调查,开始接近‘真谢小微’了,但是因为‘叶燕’的家世,警方想当然地把她嫌疑降低了,并没有完全深入调查。卞福生意识到了危险。因为从开始接近叶燕,到发案当天把叶燕骗来现场,都是谢小微做的,谢小微才是和叶燕直接接触的关系人。所以如果谢小微死了,就没人能找他卞福生什么麻烦。这个时候,卞福生做了个痛苦的决断,就是在临近崩溃的谢小微心里再扎上一针。他装作刚刚得知的样子,把孪生姐妹这回事告诉了谢小微。从这个时候起,谢小微的去意已决。”
  阿丸的脸色很难看,她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这都是你的猜测。”她说。
  “应该说是推测。”我说,“当时的信件都被你姐烧掉了,所以也无据可查,只能推测。但是你想想,如果不是涉嫌违法犯罪,为什么要烧毁信件?”
  “那他杜撰出这些故事,来告诉我,是为了什么?”阿丸问。
  “我分析,是因为你和你姐的相似,让他顾念起当初的爱情。”
  “他想对我不轨?”阿丸问。
  我没说话。
  “不!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猜测的!”阿丸的心里在挣扎。
  “推测。”我纠正道。
  因为阿丸全身都在颤抖,她塞进牛仔裤袋里的情书掉落了出来,我弯腰帮她捡起,无意中瞥见邮戳上的地点,是距离上海三千公里开外的地方。这不是她男朋友给她的情书!
  我试探着把稿纸从信封里拿出来,阿丸依旧靠在栏杆上,咬着嘴唇,低头抱胸,全身颤抖,她没有阻拦我。
  《蝙蝠的回忆》
  阴面
  作者:蝙蝠
  “你能确定你的推测,是正确的吗?”阿丸靠紧我,像是在取暖,但是现在是夏天。
  “我在我的推理中,找不到漏洞。”我说。
  “那你能抓得住他吗?”
  “不知道。没有证据,不能申请通缉令。靠我一双脚,如何踏得遍海角天涯?”
  “你说,我姐死前是不是很痛苦?”
  “你说你哪个姐?”
  “她们谁更痛苦?”
  “谢小微。”
  “你说人生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
  “想走出痛苦,却走不出来。”
  2014年1月9日晚,定稿于安徽芜湖铁山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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