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十二回其实,我爱你

  八年前,他入江南,那间小小的屋子里,顾青莞对上他嬉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要王爷把江南的顾府,连根拔起。”
  七年前,老齐王府,她偏过头,清楚无比道:“我有另外一种合作方法,你想不想听。我不光可以帮你赚银子,还可以帮你治病救人,但你需帮我查清一件事,查清钱家的那把火,是谁放的。”
  六年前……五年前……四年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钱、盛两家复仇。
  赵璟琰牙关抖动不能自己,他突然在想,若是那一箭正中她的心口,谁来陪伴他走完这漫长的一生。
  赵璟琰的力气如被瞬间抽空了一般,低垂下了双眼,两行泪落了下来。
  片刻后,他复抬起眼,高声喝道:“来人,拿剑来,都给我对准了。”
  哗啦——
  所有的弓箭手,对准了高墙上的人;高墙下的弓箭手,对谁了城下的人。
  赵璟琰举起双臂,拉满弓。
  顾青莞听见墙下的动静,强撑起眼睛,目光顺过千万人,落在一人身上,轻轻一笑。
  这一笑,是她对他最真诚的歉意。
  对不起,亭林,我失约了。
  我会在奈何桥边等你,求孟婆迟些给我喝下汤,直到你来为止。
  赵璟琰流着泪,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后悔,那天清晨他离开时,为什么没有在她唇上留下一个吻,为什么没有在她耳边说一声,瑶瑶,我爱你!
  嗖——
  箭离弦而去,在空中划出一条好看的弧线,随之而来的,是万箭齐射。
  青莞神情平和,精美如画的五官之上,带着一抹轻松的笑意,慢慢闭上了眼睛。
  八年了,她终于解脱了。
  她的亲人们,她来了!
  老肃王不曾想赵璟琰真的射出了那一箭,他急急的将顾青莞挡在前面,震怒地吼道:“给我杀。”
  就在离弦之离青莞不足十丈时,苏子语动了。
  他提起箭纵身一跃,以雷霆之速冲到了老肃王的身后,长剑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背后。
  老肃王受痛,眼中疯狂,一掌朝顾青莞的天灵盖劈去。
  苏子语伸出左臂,挡了一下。盛怒之下的掌风,用足了全力,苏子语只听见自己的骨头咔嚓一声。
  来不及感受疼痛,他右臂一伸迅速将青莞拉进怀里。
  眼角一扫,箭雨已至,苏子语随即急急的一个转身,用后背挡住了所有的箭雨,低头温柔一笑,用这世上最温柔的声音,轻轻的喊了一声,“子奇,别怕。”
  顾青莞猛的睁开眼睛,眼中的惊恐蔓延,全身的血液仿佛已经沸腾。
  子奇!
  多么遥远的记忆,遥远到她已经将它揉碎了,和恨意一起,深埋在心里。
  青莞的心一痛,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陡然抓住她的衣领,颤着声道:“你……你在说什么?”
  苏子语的身子一抖一抖,每抖一次,嘴角的血便涌出来一点,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头无力的枕在她的肩上。
  “我想说一个故事,从前……有个男人……亲手射死了他的女人……其实……其实……”
  顾青莞死死的盯着他依旧俊秀的脸,眼中的泪喷涌出来。
  “苏子语……其实是什么?你快告诉我!”
  苏子语艰难抬头,修长的手指柔地替她拭去眼泪。她还是那么爱哭,一哭起来眼泪掉个没完。
  每当这时,他会牵起她的手,穿行在青石小路上,走到一处无人却有阳光的地方。
  阳光斑斓地酒在她的身上,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衬着她双眸亮极了,黑极了。
  他俯下身,用唇一点点替她吻去眼角的泪。
  她悄中含羞,手无处安放,只能死死的拽着他的衣角,“苏子语,你是在做坏事。”
  “谁说的。”他会痞痞一笑,“你这是在治好你的眼泪。”
  她心跳得飞快,红着脸弯起嘴角,依偎在他怀中,像是一个听话的孩声道:“才不要你治呢。”
  “是吗?”他扬起声调。
  “本来就是你惹哭我的。”
  “傻瓜,你不哭,我怎么治。”
  其实,我爱你!
  苏子语轻轻叹了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然而,从此后,会有另一个男子把她惹哭,也会由他温柔地吻去她眼角的泪,他会陪着她,走在青石路上,沐浴在阳光下,生几个孩子……
  人生那样短,总要与倾心之人共度,才不算辜负。
  子奇,我愿用你对我的恨,换你一个圆满。
  如此,便够了。
  苏子语若有若无的叹息了一声,眼中最后一息光芒,渐渐逝去,一滴泪从他的眼角划落下来。
  其实,苏子语是个懦夫,只想陪着你一道死,黄泉路上手拉着手,看你的一颦一笑。但此刻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子奇,好好活着,从此忘了那个叫苏子语的人。
  下辈子,希望能再遇见你,因为在清冷孤寂的夜里,能温暖我的唯有你。
  孤寂的滋味,他尝过——太苦!
  顾青莞不觉已泪流满面,子语,子语……她搂紧他,再次唤出这个深藏于心的名字。
  你认出了我,你早就认出了我?
  没有人答应,怀里的人无声无息,如睡着了一般。
  青莞的泪落得更凶了。
  子语,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明明是我的仇人,我重生就是为了复仇而来,现在,你让我去恨谁?
  青莞闭上眼,在无尽的厮杀声中,她清楚地听见自己这八年来的恨,在心底轰然碎裂。
  苏子语,你起来回答我,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说话啊!
  晨曦的红晕,自东方扬起,循着眼中透过的微光,青莞仿佛看到那个飘着雨的秋日,少女看着檐下不断滴落的水珠,秀眉微蹙,提裙垫起脚尖,欲冲进雨中。
  俊郎的少年青衣,冠发,黑眸,打着油紫伞,剑步而来。
  他走到她面前,温柔一笑,说:“子奇,我来背你。”
  ……
  “莞莞!”
  一个低沉的声音,夹着嘶哑,在耳畔轻轻响起。
  谁在叫她?
  青莞抬起眸子,茫然地看向声音所有,眼中的空洞,让赵璟琰不忍直视。
  他眸光一痛,飞奔上前,将她打横抱起。
  没有令人窒息的拥抱和亲吻,也没有细碎的言语,他就这么紧紧的抱着她,将脸贴在她的脸上。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自己便要失去他。
  顾青莞的泪,仍在不停的往外涌,即便男人的怀抱如此之暖,也无法令她温暖。
  心里有一处地方,像是被剜了似的疼痛,她痉挛地缩起了身子。
  “莞莞,你怎么了?”
  顾青莞牙齿打着颤,低低道:“亭林,他救了我,替我厚葬于他。”
  赵璟琰缠绵抵在她的额上,哑声道:“莞莞,我从来没有这么感激过一个人,你放心,我以诸侯之仪葬他。”
  顾青莞此刻的双眼已看不清任何东西,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她无力的昂起头,双唇已咬出了血,“我想回家。”
  “好,我们回家。”
  赵璟琰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随即走下城墙。
  “顾青莞!”
  肃杀的夜里,尖利的女声,显然尤为刺耳,“他呢,苏子语呢,苏子语在哪里?”
  殷黛眉一身红衣,像个疯子一样拦住了去路,眼中的狰狞,让人不寒而栗。
  赵璟琰神色一厉,阿离立刻挥手,上来两个后卫一左一右架住了她。
  殷黛眉似疯似颠,“苏子语,苏子语,你在哪里……你在哪里?顾青莞,是不是你杀了他,是不是你……你这个贱人,你怎么不去死!”
  顾青莞已无力睁开去看,她已浑身是伤,心时疲倦到不行。
  突然,殷黛眉目的眼神定住了,数丈之外,杨帆横抱一人,缓缓走来,目中说不出的痛意。
  “苏夫人,他……死了。”
  “死了?”
  殷黛眉喃喃自语,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再发不出丁点的声音。
  许久,她目光一凛,突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死了……死得好……终于死了……”声音似泣似诉,神色如鬼如魅。
  “你不是一直想死吗,想跟着她去吗……哈哈哈哈……你要为她殉情,哈哈哈,去啊,你去啊!”
  殷黛眉话峰一转,声音陡然转厉,“你一箭射死了她,她不会相信你的……她恨你……她深深恨着你……苏子语……你就是个孬种!”
  顾青莞心中一震,挣扎着从男人怀里下来。
  “莞莞?”赵璟琰一惊,忙伸手拉住,却被甩开。
  她一瘸一拐地走到殷黛眉身前,因疼痛而扭曲的脸慢慢抬起,眼中的赤红,似能滴出血来.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呵呵呵呵……”
  殷黛眉眼中空茫,她愣愣地看了顾青莞一脸,忽然抬脚踢出去,嘴中叫嚣道:“你想为她殉情,想中她一起死,我偏不让你如愿。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你报复我,我也报复你,我们彼此报复,纠缠一辈子……你会爱上我的,你一定会爱上我的!”
  一丝微弱的笑,在青莞嘴角浮出,似嘲讥,又似明了。
  他说他是世间一仓皇野狗。
  他送了她一盏灯。
  他替她身死。
  他叫她子奇。
  他说他要说一个故事。
  他说其实……
  其实,你是爱我的?
  那一箭是你不得已射出的,是吗?
  那一箭之后,你会与我一同赴死,做一双逍遥的鬼鸳鸯?
  青莞觉得自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找不到回头的路,这辈子她只能幽幽的飘在空中。
  再也找不到,她的苏子语。
  “噗!”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她一头载了下去。
  “莞莞——”
  赵璟琰悚然一吼。#只要一想到温柔如玉的男子会死,方方就再也难以动笔,那种痛,是心里被生生挖开了一个洞,余下的,只是空洞。
  无人知道,方方为这个男人,流了多少的泪,只是再多的泪,也逃不开这个结局。因为故事的开始,方方就为他安排了这样的结局。
  如果你们也流泪了,那么他的死,也就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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