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另一种美味

  第三节 另一种美味
  梅秋华的喊声惊动了春柳湖的渔人。
  大家都猜测:只看是黄春江替哪个做了好事,人家还他的人情来了。有人回答:
  “秋华,莫急,春江心里肯定有数的。”
  喊声也惊动了甘长礼,他心里怒骂:一个聪明郎,配一个蠢堂客。晓得她心里好黑啰。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不懂一点味。黄春江怎么不先回船唦,独独遇到了她这个瘟神菩萨。他是走四方的,跟着卜思源都学了这些年,这点人情都不懂吧。
  甘长礼想黄春江回船,黄春江果真回船了。
  梅秋华高声叫喊的时候,黄春江远远地听着,联想到群众反映甘长礼给卜思源送东送西,打得火热,就把疑点放到了甘长礼身上。
  他吩咐堂客到甘长礼船上试探试探。
  开头,甘长礼装得很谦虚的样子,不肯认账。
  “如果没得人要,我就交给队上算了。”梅秋华这话一说,立刻见效。
  甘长礼要等到他们吃了再讲已不可能,就眯缝着游刁子似的眼睛,忸怩地说:
  “吃饭的一船,主事的一人。春江一年到头为俺群众操劳,实在辛苦。这分心意,你们夫妻就领受了嘛。”
  梅秋华回到自家渔船上,向黄春江学说了甘长礼的话。
  黄春江笑了笑,提着肥鸡婆和瓶装酒踏上了甘长礼的渔船,从家常话谈起,指出请客送礼是旧风俗,旧习惯。他说:
  “长礼叔,你用这一套拉拢干部,企图掩护包庇你的资本主义行为,就成了罪过。这是新时代不能容许的。”
  甘长礼点点头,装着接受了批评。心里却在恶骂:
  “不识抬举的家伙,把你当尊神,你要做吞头。真是狗肉上不得玷板!”
  当天夜里,黄春江又在全大队社员大会上采取不指名道姓的方式,以这件事为引子,批判了剥削阶级意识形态在春柳湖的幽灵。
  坐在会场一角的甘长礼恨无地洞可钻。心想这两块老脸放到哪里去啊!他灵动的脑子一转,又想出了好主意:这酒,这鸡,还得让他们生崽崽儿才好嘛。
  第二天,他把卜思源请上船饱饱的吃了一顿。在他看来,所有春柳湖捕捞大队干部当中,只有卜思源最懂人情,最好讲话,最有本领,最聪明,最灵活,最平易近人。不然,人家怎么能在水产局长面前走得起啰。朋友交得深,难中胜亲人。你看,那天朱天江要斗他,搭帮卜思源犟到不干,就没挨斗。哪个亲人办得到呢?知己多,当然好,但没得那些本钱对付呀!随便交朋友,虽多犹似无。像卜支书这种朋友,这才应该深交。这才是真正的知己,这才能胜过兄弟,胜过手足。这号知交,人生一世一个就够了。老渡口大曲、鲤须宴面、上海手表,何足挂齿。紧要处,当副支书的人翘一下嘴巴就在里头啰。
  甘长礼就是这样善于远看一着棋,深望三尺水的人。
  今夜,刘国池在2号机动指挥船上结束了批判黄春江的会议后,吩咐甘长礼喊来了卜思源。
  刘国池当着他的面,对卜思源说,武山钢铁厂的贵副厂长来了,你们要用洞庭湖上的特产名菜,好生款待。不然的话,得罪了他,对修建全县渔民高级俱乐部,就会带来极大的影响,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如今连改、定居暂停,要趁此良机,抓紧大干一场,力争一年内修建好全县渔民高级俱乐部,让渔民早些过上舒舒服服,快快活活的好日子。要靠贵副厂长为龙寿县渔民高级俱乐部提供那么多的钢材,任务特别重,时间特别紧,他已经许诺明天回厂就想方设法把供应别处的钢材调剂给龙寿县。你们今夜要抓紧时间,办好宴席,这是代表全县渔民表达对他的感谢之情。
  卜思源听了,脸上露出了愁色,他向刘国池叫苦,一下下儿拿不出什么特产名菜,只能炖新鲜鱼,炒点盐肉,喝几杯酒。
  刘国池不同意,要求抓紧时间,保质保量,手头没有的东西,舀干湖水都要弄到手。要让贵副厂长饱尝洞庭湖上的特产,不要舍不得几根汗毛,要明白,修建全县渔民高级俱乐部时,无论需要多少钢材,他都有权力予以满足。
  甘长礼见刘国池和卜思源一个发急,一个犯难,觉得这正是自己在卜思源面前表示诚意,投靠刘国池,讨得欢欣的大好机会,便一口接应过来,要刘国池、卜思源把这任务交给他完成。只等两个钟头就开宴。
  刘国池张大惊疑的眼睛望着他。
  虾公背明白刘副县长在想些什么。又再次表白了自己的心意。卜思源见甘长礼在他犯难的时刻伸出帮忙的手,自然高兴得很,连连赞成,还摆了许多有利条件。
  刘国池才相信地点点头。
  甘长礼准备宴席去了。
  刘国池又叫卜思源去通知雷银河,两个小时之后准时到甘长礼船上参加试验餐,不见不散。
  卜思源摆摆脑壳。
  刘国池说:
  “蠢啦,这个人可以争取。多一份力量比少一份力量好。我们也要向黄春江学这手工夫。”
  甘长礼,这个平素日在群众面前一毛不拔的精细鬼,今朝的确狠了狠心,弄了十几样名菜,提了四瓶老渡口大曲,把儿子牛皮和翁妈得都差使到雷大姐船上搭睡去了。他要好好生生地招待领导和客人。他晓得,招待得越好,这两棵根粗干壮的大树就靠得越牢。无论日后刮好大的风,下好大的雨,有了他两个做靠山,就什么都不怕了。
  这时候,甘长礼举起昏黄的小油灯一照,锅儿里的水鱼蛋差不多完了。
  “这比鸡蛋味鲜美多了。”卜思源贪馋的眼光盯着锅儿里,语气是嫌少了一点。
  “只要你爱,下回再来。横直咬水鱼的狗是你喂的,咬起来又容易。你看,一夜就咬这么多。”甘长礼顿了顿又说:“你那狗值大价钱了啦。我牵着,有人出过90块钱要买。”
  “哈哈,你晓得我费了好多力气吧?”卜思源听了奉承话,越加炫耀自己,他望着刘国池说:“刘局长,我费了一年多工夫,才把它训练出来嘞!”
  甘长礼一手端着盛鲤鱼胡须的白瓷碗,一手抓起一绺鲤鱼胡须,轻轻抖落进锅儿里。
  卜思源喉咙里像伸出了一只手,管它熟没熟,就把调羹拿到了手里,准备架势。
  刘国池睁大眼睛,盯着锅儿里鼓鼓泡泡的汤花,恨不得也要动手。他对贵副厂长说:
  “夹得吃呀!千万讲不得客气的。”
  贵副厂长朝鼓花的锅儿里伸出鼻子闻了闻,一双贪婪地眼睛瞪得像铜铃,他嘴里嚼着鸡脑壳,含混地应答:
  “不客气。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客气的。”
  最能体贴客人们心情的甘长礼又往锅儿里放了一绺鲤鱼胡须,眼看着从锅儿对面漂起,他连忙说:
  “这号贵物落锅就熟,火又大,早就吃得哒。”
  卜思源赶忙舀起一调羹,送到嘴边,连连直吹,畅畅快快,舒舒服服地送进肚家村。
  贵副厂长连连喝了几口汤,赞道:“鲜呀,真鲜!”他鼻子尖上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热汗。
  刘国池把喝进口里的汤吞下肚,连忙附和道:
  “同水鱼蛋比,又是另一种美味嘞!”
  卜思源顾不上发感叹,又舀了一调羹。他就是这样,自己喜爱的,要吃饱,对别人,从没顾及过。
  随着“咚”的一声响,船身猛烈晃荡。
  卜思源骇得一跳,手里的调羹连汤带着鲤鱼胡须一起泼到身上。
  刘国池停住筷子,惊慌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贵副厂长“哎呀呀”连叫了两声,刚舀起的一调羹热汤险些洒落衣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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