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赊美人心_分卷阅读_7

  瑞珠当即也顾不得手里拎的东西血淋淋,一路颠簸的跑了过去,只是两脚难敌四腿,赶到的时候,微晚了一步,只瞧见墙角甩动的几根马尾,与一阵渐远的黑骑兵座下的马蹄声。
  想到走时还在屋里熟睡的小姐,她一急之下,推开门便冲了进去。
  结果就看到青砖墙围的院子里,自家小姐正衣着单薄满身汗意的在地里垦田。
  大概起的匆忙,满头乌发只随意用着一根棉布宽松的挽着,此刻低着头弯着腰,手里还拿着件农锄,一浅一深磕磕绊绊的刨着脚下一块干硬的地面。
  这块地儿原本是长满杂草的花圃,不知什么时候被清理干净,杂草被堆在一旁。
  大概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小姐抬头一望,便见着瑞珠慌里慌张的样子,不满看了她一眼,轻斥了一句:“在外面做什么了?这么探头探脑,慌慌张张的。”多年在檀府里养的那点胸有成竹的作派,自从到了这里来,全都还了个七七八八。
  瑞珠站在那里,看着小姐,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晴天白日,阳光透过三两株零星叶片的桃树枝,温暖的落在小姐身上,少了平日那些金银绸缎,胭脂黛细的雕饰,此刻布衣素面的小姐,简直,比在檀府时满身锦华更惹眼出众,对比更强烈。
  尤其在如此纤毫毕现的光线下,本来就比旁人更白如雪细如瓷的肌肤,更加惹人眼,再衬着淡淡桃红色的粉唇,额前腻上一层细细的汗珠。
  门口的瑞珠,站在这个距离,那么打眼望去,眼前的女子是怎样的面凝鹅脂,两颊融融,再加脑后一头乌云般的秀发,就如同一幅画儿一样美。
  再想到刚才之事,她心底突然涌起一丝不安忐忑,只盼这般情景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刚才那几个黑骑兵,也当真只是路过而已……
  她这么想着,人却是怔怔的,直到小姐叫了她数声,才回过神来,当她终于注意到小姐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正做着什么的时候。
  她差点蹦了起来,忍不住喊了声道:“小姐!”冲了过去,然后捧着被草根勒出伤口的手指,连连跺脚。
  “……小姐,你要是实在觉得心里难受,就像平时一样念念诗,作作画,可不要再这么作践自己了!你要这样,瑞珠心里多难受啊!”手娇肉嫩,哪受得了农家地里这样粗活的搓磨,这好不容易病才好,若是因为这个再吹了风,受了寒……
  一想到这个,瑞珠担心的眼泪都快要流下泪来。
  檀婉清叹了口气,回到厨房用温水冲干净手,在白棉布擦了擦,这些日子她病了一场,瑞珠一个人忙里忙外,不仅每日三餐,熬汤煎汤,还要浆洗衣物加置办家什,这天气凉了,入冬的许多东西都要备下来,一样一样能让人忙晕了头,她却只能待在屋里,一点忙也帮不上。
  如今身体好了一些,想找点事儿做,不过是院子里两分地而已,当做是活动活动筋骨也好,哪想自己这一病,让瑞珠一朝被蛇咬,十年恨草绳,整日将她看的紧,现在是半点活都不让做了。
  谁不愿舒舒服服的活着,可现在的情况,哪有享受的条件和时间,时变之应,总要为生计想想办法。
  大概是见檀婉清自随她进了厨房洗手,便没有说话,瑞珠也知自己刚才声音大了些,便存了些讨好心思,将自己坊市买的东西拿了出来,里面有小姐的副药,大夫说小姐身体底子很好,虽然累着了病,但吃上三副保准药到病除,不会留什么病根,这是最后一副了。
  接着又取了半只母鸡,上面还带着血,这些日子她老往坊市跑,倒是识得了不少人了,这些人虽是些市井小民,说话粗鲁又无礼,但也算热心。
  街上一个摆着炉子卖烧饼的老太,跟好说老母鸡最补养身体,尤其对女子更好,正好她家也要买两只母鸡,便给她搭了半个,很便宜,才八文钱,打算中午炖了给小姐补补。
  接着又取了包湿答答的东西,里面是条新鲜的鲤鱼,“坊市有人卖鱼,很新鲜,我看着就数这条个头大些,小姐,这里的鱼可比京城便宜呢,原来这里水源富足,有不少渔民在河道围塘圃鱼呢。
  这条就是,早上才捕上来,本来想做道小姐爱吃的金鲤脍,可惜我厨艺一般,只会加汤炖……” 瑞珠越说越小声,檀厨的厨子,可是有名的刀工好,花样多,切下的鱼片就如薄纱般,晶莹剔透的都能随风起舞,若她来做的话,那刀功只有出丑。
  “谁说我爱吃金鲤脍?不过见它切得好看罢了,鱼还是炖着更原汁原味。”檀婉清笑道,想到什么又补充,“这些别一次吃完,我们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剩下的记得用盆装好,盖上盖子,现在天气冷,能多放些时日,只是放着的时候要小心地方,别让些野猫老鼠惦记着了。”
  虽然瑞珠觉得小姐一向有主意,但自离开了檀府,她觉得檀府时的小姐与现在又有不同了,原本就是玉食锦衣,钟鸣鼎食之家的名门嫡女,平日也是食日万钱,所费不赀,可这时,居然比她更精打细算,甚至不过是月余,小姐竟是说出了一番将鱼肉多放几日,不求新鲜质量只求能吃省钱的话来,怎么能让瑞珠惊吓?
  再想到小姐这样无非被逼无耐,瑞珠心下又有些心酸。
  檀婉清不去在意瑞珠她对自己的軫恤,只是拨了拨鱼里的另一包东西,“这是什么?”
  “那个?那是买鱼的后生给的,都是些鱼杂,反正也不要钱,我就带了回来,看看能不能熬汤。”她居然拣这些别人不屑一顾,扔掉的鱼杂,怕小姐看着伤心,瑞珠赶紧将其倒进盆里。
  所谓鱼杂都是捞上来一些小鱼小虾小蟹,没多少肉不值什么钱,便宜些也就卖了,遇到买大鱼的,渔民也时常半卖半送,虽没几两肉,但穷人家扔点菜叶锅里熬个汤也是美味。
  鱼杂一倒进盆里,微一晃,很快散开,檀婉清居然在里面看到几只章鱼,倒是稀奇,不知多少年没见过这东西了。
  “小姐,你说这个东西?那后生叫这个八带鱼,没说错,这怪鱼长着八根带子,他说吃的时候就剁下腿,中间的圆东西要扔掉,否则吃了嘴巴会变黑烂掉。”瑞珠撇撇嘴,“没见过这么丑的,怎么吃啊,一会拣出来扔掉算了。”
  猛然见着这东西,檀婉清突然怀念起什么,竟有些馋意,忙道:“别扔。” 说完她找了空碗将五六只章鱼单独挑了出来,然后略神秘的道:“这个能吃的,中午我们就用这些做个章鱼烧,别看它丑,做出来就会很好吃。”
  “章鱼烧?”瑞珠一愣,那是什么?
  “可是……小姐,那卖鱼的后生说这个头是不能吃的,里面有毒,嘴巴会变黑还会烂。”她见小姐伸手去捏那怪鱼的头,忍不住又提醒了一遍。
  人总是会对黑乎乎的东西有恐惧感,檀婉清也不解释,只道:“那是他们不懂,你看,只要将里面的墨袋和这个两样一起取出来,有毒的东西就没了,剩下的就是无毒,可以吃的。”她捏开墨袋,让瑞珠看到手上的墨汁。
  “原来它的毒都在这只袋子里啊。”瑞珠恍然大悟,暗暗小姐懂得可真多,随即想到小姐说的很好吃,不由舔着嘴角,馋虫钻了出来,凑到身边望着碗道:“小姐,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吃啊。”
  檀婉清知道她馋涎,看了她一眼,“做出来你就知道了。”
  “鱼先放着,先去拿些面粉和调料来。”只要有好吃的,瑞珠的手脚就分外利索。
  条件有限,也没那么多佐料,便一切从简,将章鱼洗干净,切成幼小粒状,和着些面粉与剁成泥的鸡肉,其中只加了粗盐与胡椒调味,然后用一点点油放雪嫩的掌心搓圆,再裹上蛋液用油炸成金黄色,捞出。
  做起来并不难,调料也不齐备,可难得的食材新鲜,火候适当,竟出乎意料的好吃,每颗章鱼丸里都有章鱼鲜肉,味道鲜美,外面脆香,里面肉嫩,香到流口水。
  “怎么会这么好吃啊!”瑞珠坐在炕桌上,捧着碗被烫的眼泪汪汪,忍不往还是急口,大概是许久未吃过,檀婉清也觉得味道不错,想来这时候的章鱼格外肥美吧。
  不过美味不可多用,满足了心头那点念想,剩下的便都归瑞珠了。
  檀府的厨子精湛,各种美食从来稀缺,这些年胃口养叼了,檀婉清的口腹之欲并没那么重,吃完了饭,睡过一觉,章鱼丸在她心里也便算是翻了篇了,可是她这边翻了篇,对吃货瑞珠来说,怎么也翻不了。
  第二日,一早起来便苦巴巴缠着她直嚷,昨夜整晚都没睡着,是啊,对于一个吃货来说,没吃够好吃的东西,怎么能睡得着呢?
  去便去吧,檀婉清从搬到这里来,一直待在院子里,还没有出去过,倒是想到瑞珠时常说起那条坊市走走,顺便再看看有没有什么生财的门路。
  第九章
  见小姐坐在桌前收拾东西也要去的样子,瑞珠欲言又止,不过转念一想,这些日子小姐一直呆在屋子里,怕也是闷坏了,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省得整日东想西想,怀及檀府之事闷出心病来。
  且今儿天不错,外头甚是暖和,不必担心扫了风,便放下心来,走上前帮小姐打理。
  金银首饰就别想了,早就被那些冲进檀府抄家的婆子给搜刮了去,瑞珠本想用金叶子换得的碎银找银匠给小姐打几支粗致银钗使换,小姐却道不用,只让她买了几支木簪,坊市三两铜板一根的粗糙的农匠手工货,用来固定头发。
  屋子里悄悄的,只有瑞珠走动时,衣服摩擦的声响,坐在那里让瑞香帮忙挽发的檀婉清,无镜可用,便只顺手拿起桌上一根木簪,不发一言的静静端量着,身上虽未涂任何胭脂水粉,却自带一股极好闻的暖香,这是小姐生下来便带的体香,闻着这样的熟悉的香气,做着这样熟悉的事,如果不是现在处在这平常的低门宅院里,瑞珠竟有片刻,仿佛又回到了檀府时的错觉。
  但也只是一晃神的工夫,便清醒过来。
  再看着手下粗简的土气蓝花色粗布巾系在小姐头上,边角掩了大半头发,越发显得与坊间农妇无两样的模样,瑞珠心中直泛一股闷气儿,鼓起了腮帮子,忍了半天终于打破了这静谧的气氛。
  “小姐。”她道了一声。
  檀婉清侧头看她。
  “我见坊市那些穷家子,出门都好好打扮一番,就是普通妇人一块粗布也能在头上挽出花来,偏就咱们往丑里扮……”
  尽管她心里清楚,这样小心才是对的,可是,心下还是有股说不出的憋屈,突就觉缠在小姐头上的旧巾丑的应该扔进茅坑,而不是做成头巾,如此的腌渍人。
  檀婉珠回过头,又拿起一支木簪,打量上面雕出的梅花图案,和轻的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淡淡的道,“因为身份,因为她们是平民,我们是钦犯。”
  “瑞珠,你又忘了。”
  一句话将瑞珠满腔的不值与委屈浇灭,再起不了一丝烟,是啊,她们是有罪之人,不止是钦犯,还是逃犯,瑞珠哪还敢有其它言语,擦了擦眼角,手下飞快将木簪固定在发间。
  谁又不留恋自己荣华富贵时,越是身份低人一等的时候,越是如此,檀家出事到现在不足两月,如此悬殊的身份与环境落差,任何人都受不了,其实瑞珠已经做的很好了。
  两人出门时,旁边宅院门口有台青色小轿,一貌美女子与两个丫鬟从里面走了出来,女子模样不过二十三四岁年纪,面唇胭脂搽得红扑扑,身着一色樱子红对襟雪罗长衣,底下纹凌波裙裾,脚上红艳艳的石榴绣鞋微露,看向檀婉清二人时,眼波流转,明艳不可方物。
  她的目光上下打量两人一翻,扭身进了青色小轿,两个丫鬟关好门,跟在后面随轿子渐行渐远。
  轿里的女子正手拿着镂花小铜镜照着妆容,并用帕子点了点唇上的胭脂,整了整耳珠两边的赤金缠珍珠坠子,想到什么,将帘子一掀,朝跟在轿旁的丫鬟道:“刚才那两个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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