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展昭在皇宫查个案，又撞见了一桩自杀案。
  两件案子怎么看怎么有牵连，展护卫只好放到一起查。
  南宫替展昭叫来了几个认识梁婆婆的宫女，让展昭问话。其实都不用南宫去找，宫女们早排好队了，有机会和展护卫聊一聊，姑娘们当然开心，可惜今天只有展昭在，白玉堂没来，不然逮住两个一起聊就人生无憾了。
  展昭问了一圈，宫女们的说法都差不多，总结一下么……
  这位梁婆婆一直都是在后宫干些粗重活，洗衣做饭什么的。她的过去这些小宫女们都不了解，她也甚少提起自己的事情，唯一的线索是有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宫女提供的，说这位梁婆婆家人都过世了，至于原因，也没人知晓。
  而对于她的人品评价，则是众口一致的，无论是管事的太监、烧饭的帮厨、宫女、侍卫等等……只要认识她的，都说她很和气，人很好。
  而至于她为什么会自尽，所有人都大摇其头，表示想不通。
  可当展昭问到这位梁婆婆近期有什么反常的时候，又没有人注意到，该怎么说呢……这位婆婆和宫里很多人都关系很好，但是却没有特别好的，很多人都知道她人好，但却没人了解她……说白了，所有人都是泛泛之交。
  展昭觉得这位梁婆婆是很刻意地在跟身边的人保持一种距离。
  最后，展昭和公孙到了那位梁婆婆在宫中的住所。
  宫女住在皇宫西跨院，而除了常驻宫中的宫女之外，有些帮忙的年纪比较大的，都是外头有自己家的，宫里不过是个临时的住所。
  梁婆婆单独一间屋，房间里边陈设简陋，看着只是临时睡睡觉。
  展昭翻了一遍，没找到什么线索，就让管事房拿了登记的册子来。毕竟是皇宫里的帮工，每一个都有管事处派专人调查过，别说住址了，上下三代所有带活气的都记录在册。这位梁婆婆宫外的家就离皇宫不远，而在亲人这一栏上，有爹娘也有弟妹……不过展昭看了看年份，那是三十五年前登记的了……换句话说，她十几岁就进宫了。
  展昭摸下巴，十几岁进宫不太可能是干粗活的吧，没准还伺候过哪个妃子或者公主，不知道有没有人记得她。
  宫里的事情，展昭拜托赵普帮忙找太后查一查，他自己则是和公孙一起，就近去了梁婆婆宫外的住所。
  此时天色已晚，展昭和公孙按照管事处登记的地址，找到了一所老宅。
  如展昭和公孙所料，宅子老旧破败，梁婆婆家境贫寒……也对，如果家境殷实，谁也不会舍得将闺女送去做下人。
  拍了半天门，家里没人，倒是把隔壁宅子的人给拍醒了。
  隔壁一间屋子的门打开，一个大爷披着衣服走了出来。
  开封城的人多半认识展昭，这老头也不例外，一眼认出来，“这不是展大人么？”
  展昭跟那大爷问了个好，就询问，“这宅子的主人家在么？”
  老头摇了摇头，道，“这宅子空了好久了，巧娘很少回来的。”
  “巧娘？”展昭问，“她是不是在宫里帮忙？”
  “对啊！”老爷子点头，“她本名叫梁巧玉，年纪大的叫她巧娘，年轻人叫她梁婆婆……”
  说到这里，老头微微皱眉，问展昭，“展大人，不是巧娘出了什么事吧？”
  展昭大致将事情一说。
  “哎呀！”老头跺脚，显得十分伤心，“她结果还是想不开啊！”
  老头在门口吵吵，家里老太太也走了出来，隔壁另外几家街坊的家门也打开，有些人出来问出了什么事，老头一说，大家都十分惋惜，觉得梁婆婆真是命苦。
  展昭和公孙对视了一眼，觉得疑惑，就详细询问梁巧玉的事。
  这位梁巧玉，以前的确是父母双全有弟妹的，她爹娘身体都不太好，家境贫寒，梁巧玉十分乖巧，年纪又最大，所以十几岁的时候，自己跑去宫里选宫女，最后选上了，进了宫。梁巧玉很能干，在宫里伺候妃子，十分得妃子喜欢，时常有些赏赐，她都拿回来贴补家用，家里人的生活也渐渐地好了起来……可大概在巧娘十八岁的时候，也就是入宫大概三四年左右，家人全部过世了。
  展昭听着都新鲜，一家人，爹娘加上三个弟妹，总共五口人，怎么说死就死啊？
  “难不成被人谋害？！”展昭惊骇。
  老头苦笑，“展大人你是不知道，大概三十年前，这附近出过一个很大的案子！”
  展昭微微一愣，“什么案子？”
  “有人给附近的小孩儿，发了有毒的糖糕。”老头摇头。
  公孙皱眉，“谁这么可恶？！”
  “唉……”老头叹了口气，“展大人知道开封府哪家糖糕铺子最大么？”
  “满记么？”展昭问，满记糖铺可以说是天下驰名。
  “三十多年前，除了满记，还有一家徐记。”老头道，“我记得，那一年适逢皇上寿诞要大庆，需要一家铺子做糖。谁能收了宫里的差事，就等于是御用的糖铺了，因此徐记和满记抢破了头。徐记的老板也不知道是不是鬼迷了心窍，竟然想出了这么个损阴德的招来，将满记的糖糕里放上毒药，发放给穷苦人家的小孩儿……梁家的娃娃拿着糖糕回家跟爹妈一起吃，结果一家人都死了。”
  展昭和公孙愣在当场，觉得没法相信。
  “我们这一趟大街上，死了好几个小孩儿呢。”老爷子摇头，“最后案子查清楚之后，皇上亲自判了徐记个满门抄斩。”
  展昭皱眉……他好似在案卷中看到过，大宋朝并不重典刑，能判到满门抄斩的案子也是少之又少，的确有一家是姓徐的，原来是因为这个理由啊……
  公孙也皱眉，“这事情我竟然没听过……”
  “被毒死的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么，自然没人在意。”老头幽幽叹了口气，“不信若是毒死了哪家皇亲国戚，这案子估计就天下皆知了。这世上就是这么不公平，穷苦人家的孩子那么懂事，却遭遇横祸惨死。有些二世祖飞扬跋扈，却长命百岁享了一生的福。”
  展昭和公孙也都觉得心头闷闷的，就问老头，梁婆婆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
  “反常？”老头觉得好笑，“她家里人死了之后她就没正常过，她一辈子都没嫁人，深居简出很少跟我们说话，大概隔个两三个月才回来一趟，话又说回来，回来干嘛呢？家里又没有人。”
  展昭和公孙谢过了那位老伯，还是决定进梁巧玉家看看。
  公孙憋了一肚子气，毕竟是做爹的，想起来有人在糖糕里下毒就觉得简直十恶不赦，跟展昭一起走，嘴里边嘀咕，“太气人了！”
  展昭将梁婆婆家的门锁撬开，无奈道，“那老头说得也有道理，有时候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嘎吱”一声，大门打开。
  家宅内很乱，院中种了豌豆，但是应该很久没人打理了，就跟野草一样疯长，一大半都已经枯死，门口的灯笼也破败，大门更是破破烂烂。
  公孙叹气，“真是可怜的一家人。”
  展昭打开门，进屋点上蜡烛，四外查看。
  小屋不大，大人一间，孩子一间，后边是灶房什么的。
  展昭和公孙分头找可能跟梁婆婆的死有关系的线索，免不得翻箱倒柜，两人尽量小心不要弄乱家里的东西……
  翻了一通没找到什么，公孙往床沿上一坐，就感觉被褥下边似乎有东西。
  将被子掀开查看床板。
  展昭也走了过来，两人摸索了一下，发现有一块床板不平，于是撬开……从里边拿出了一个盒子。
  这盒子不小，十分的沉重，带锁。
  展昭掂量了一下，心说里头装的什么那么重啊？
  两人也没找到钥匙，展昭内力轻轻一拧，锁头被拧了下来，将箱子打开一看……傻眼。
  只见箱子里那满满一箱黄金！
  公孙惊骇，“这得有个几百两吧？“
  展昭点头。
  两人又去看那个木格，发现里头还有东西。
  展昭索性将床板整个掀了开来，发现里边还有四个箱子。
  将箱子都拿出来打开，总共三箱黄金，另外还有两箱子则是装满了珠宝首饰。公孙拿起来鉴定了一下，皱眉，“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展昭皱眉，“有这点钱够买所大宅了吧？”
  公孙挑眉，“何止！够买座大宅然后享清福过个几辈子！”
  展昭拿起首饰盒里的一枚凤钗，皱眉，“这个不像是平时常见的凤钗……”
  公孙将凤钗翻过来，就见在比较隐蔽的地方，有一个“贡”字。
  公孙一惊，看展昭，“这是贡品啊！”
  展昭也点头，“看着款式奢华，不像是普通人家会用！”
  “而且有些西域风情！”公孙皱眉，“应该是外族进贡的贡品！”
  联想到梁婆婆在宫里当差，展昭忍不住挑眉，“赏赐的话也太多了吧？难道这位梁婆婆是飞贼？”
  “不会吧……”公孙很难将这个命运多舛的宫女跟飞贼联系起来，随后想到了叶妃，就问展昭，“会不会她是替叶妃藏的？”
  展昭摸着下巴，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财宝，摇摇头，道，“是不是我跟玉堂待久了？总觉得这里也没多少钱，如果是叶妃，她偷走的宝贝应该不止这些吧？”
  “嗯……”公孙搔头，也有些不确定，他们的确是跟白玉堂太熟了，尤其是每当白府算账数钱的时候，那金山银山，看得人对金银都没什么概念了。
  ……
  开封府里，拿着笔正坐在院子里画一张图的白玉堂，转过头，一个喷嚏。
  站在桌边帮他磨墨看他画画的小四子一手托着下巴，打哈欠，“爹爹和猫猫怎么还不回来呀？九九是不是去皇奶奶那里了？”
  白玉堂揉了揉鼻子，估摸着展昭这么晚还不回来，没准又出事了，边放下毛笔边摇头，拿起自己画好的那张画像，问小四子，“像么？”
  小四子摸着下巴点头，“嗯……好像差不多哦……”
  “……你说你这孩子，不画山水不画美人画个老太太干嘛？”
  白玉堂和小四子听到身背后传来说话声就回头，只见天尊拿着个酒坛子站在他俩身后。
  门外，殷候也溜达了进来，他俩在南安寺待了一天，刚回来。
  殷候左右看，“昭呢？”
  “在宫里还没回来。”白玉堂将画像放下，回忆着刚才看到的那个老太太，还有什么特征呢。
  “你画的什么啊？”天尊伸手拿起画像看。
  白玉堂就将刚才跟小四子回来的时候碰到那位老人家的情况一说。
  殷候拿着两张画像比，问，“像么？”
  小四子点头，“像的喔！”
  天尊也摸下巴，“嗯……她功夫很好？”
  白玉堂点头，“但是想不出来江湖上有这么号人。”
  “她有没有说什么？”殷候问。
  白玉堂将老太太临走说的那句，“世道不公，她一把老骨头活得好好的，画上的人年纪轻轻却死了”，告诉二老。
  天尊突然摸着下巴仰起脸，“喔呀？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句话。”
  白玉堂和小四子都抬头看天尊。
  良久，天尊摇头，“想不起来了！”
  白玉堂无力。
  殷候则是道，“这话本身也没什么特别，会说这种话的人不在少数吧。”
  “倒也是！”天尊表示同意，“我要是看到有些小孩儿死了也会这么觉得，我活了一百多年都好好地，怎么有的小孩儿还没长大就死了，世道真是不公。”
  白玉堂皱着好看的眉头，盯着画像发呆。
  殷候对案子没兴趣，去洗洗睡了，小四子跑去泡脚。
  天尊到白玉堂身边坐下，拍他一记，“我说。”
  白玉堂抬头看自家师父。
  天尊显得挺好奇，“虽说那猫崽的事情你向来上心，不过这案子你好像特别走心啊，有什么特别？”
  白玉堂倒是有些意外地看自家师父，他倒是还挺细心。
  白玉堂放下手里那张老太太的图像，拿起了那张公孙画的画像，对天尊说，“这个人我不认识。”
  天尊眨眨眼，歪着头看白玉堂——然后呢？
  白玉堂道，“但是……那具骸骨，却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哈？”天尊张了张嘴，“你认识那么瘦的朋友啊？”
  白玉堂无语，斜了天尊一眼。
  天尊笑嘻嘻，不逗徒弟了，很感兴趣地抱着胳膊问，“就剩下一副骷髅了，你怎么看出认识的？”
  “感觉……”白玉堂无奈，“不过天底下的骷髅都长得差不多，我可能看太多了。”
  天尊让白玉堂逗乐了，伸手敲了敲自家徒弟的脑袋，“你说你，自己养猫却被猫牵着走。”
  白玉堂也无奈。
  两厢正对视，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回头，就见展昭和公孙抱着几个箱子跑了进来，身后还有帮忙抬箱子的影卫。
  小四子从大宅里跑出来，叫了爹爹之后发现赵普没在，就问走在后头的赭影，“九九呢？”
  赭影一摊手，“刚才去太后宫里帮忙查案，没想到太皇太妃也在，被逮回家了。”
  ……
  展昭将箱子放到桌子上，伸手拿了白玉堂眼前的茶杯来喝。
  天尊好奇打开箱子，“嚯……你们捡钱啦？”
  展昭摇头，边喝茶，边将梁巧玉的事情告诉了白玉堂。
  白玉堂拿了几样箱子里的首饰看了看，皱眉，“的确是价值不菲。”
  “虽然藏在梁家，但也未必是梁巧玉偷的吧。”殷候道，“到宫内偷窃需要本事，她一个普通宫女很难办到。”
  展昭和公孙都点头，显然他们也这样想。
  见白玉堂画的画像，公孙拿起来看，说是觉得和那张画像上的男子相像，不过展昭也就跟白玉堂似的，没看出像来……这方面，大家还是相信公孙的判断。
  听白玉堂说了刚才的事情，展昭突然有些感慨，“嗯……我这边碰到个老头就感慨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那边碰到个老太就感慨世事无常，白发人送黑发人……
  天也晚了，众人收了东西准备明天接着查，就各自回屋洗漱睡觉。
  ……
  等白玉堂洗了个澡回到房间，就见展昭也洗过了，穿着身白色的里衣，正坐在桌边啃一块虾饼，桌上有一盘，吃了快一半了。
  见白玉堂进来，展昭对他指了指虾饼，“厨房大娘做的宵夜。”
  白玉堂关上房门，走过去，看着认真吃虾饼的展昭，突然有些想笑，“这世上的确是不公平。”
  展昭腮帮子鼓鼓看白玉堂，“嗯？”
  “有人一天吃一顿都胖成球，你一天照十顿那么吃也不见你长肉，你说是不是不公平？”白玉堂问。
  展昭眯眼，叼着虾饼过来钻被窝，将跳上床尾蹭他的小五推了推，靠在它软乎乎的肚子上。展昭舒舒服服躺着，架起腿问白玉堂，“玉堂。”
  白玉堂看他，“嗯？”
  “你觉得画像上的那个男人，眼熟么？”展昭突然问。
  白玉堂摇了摇头，盯着展昭看，问，“你觉得眼熟？”
  “哦，这倒没有。”展昭摇了摇头，“说起来奇怪，那画像上的人我肯定没见过，但是那具骸骨，不晓得为什么，我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白玉堂盯着展昭发呆。
  “还有啊！”展昭坐起来，认真对白玉堂说，“那个鱼尾枕我也觉得眼熟。”
  白玉堂略意外，“枕头也眼熟？”
  “枕头还好，是那个鱼尾的造型！”展昭拍头，“我在哪儿见过呢？！想不起来了！”
  白玉堂抬手，熄了灯，道，“算了还是别想了，早点睡吧。”
  展昭枕着小五翻腾，脑子里乱哄哄的。
  白玉堂今天陪小四子玩了一天，别看小四子平日跟只小鹌鹑似的趴着不动，玩起来还挺疯，于是……五爷很快就觉得睡意袭来，在他要睡还没睡的时候，就听到展昭突然“啊！”了一声。
  白玉堂猛地睁开眼，以为展昭做恶梦还是怎么了，谁知那只猫窜上来往他胸前一趴，抓着他衣领子就晃，“我想起来了！想起来在哪儿见过那枕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