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黑压压的穹顶骤然下压,水底的光线像是被黑暗收拢,一双无形的手拢住了两人。呼吸都被剧烈的水流掠走,陆嘉遇只觉得自己的神志都随着呼吸变得一片漆黑。那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不知何时离开了他的耳边。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最先感觉到的是冷,不像是冬日里那样的的寒冷,而是另一种,像是从骨头里渗出来那样的寒气将他扼住,那丝丝缕缕的寒气从他的身体里一点一滴得渗透出来,五脏六腑与属于活人的血脉跳动似乎都消失了——那是从死地渗出的阴森气息,他像是躺在一片孤坟堆中。他不是贸然造访的不速之客,而是久别重逢的归人。
  陆嘉遇冻得牙关都开始打颤,他试图缩起手脚,腿膝盖却碰到了潮湿的木板,他骤然睁大的眼睛,他躺在真正的棺材里。而更让人惊讶的是,四周尖利的叫声似乎从地底钻了出来,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陆嘉遇猛得呼吸了几下,方才在水中窒息的压迫感才消失,他抬了抬头伸手摩挲了一下四壁的大概位置,这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与他的身体几乎是差不多长的。他微微曲起右腿猛地踹了一下头顶地棺材板。灰尘零星落下,呛得他睁不开眼睛。陆嘉遇伸手用袖子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正当他准备踹第二脚的时候,刺目的白光却先扎进他的眼睛。
  整个棺材板被人掀了开来,一双苍白的手搭在了棺材边上。陆嘉遇猛地坐了起来,幽幽鬼火青天白日的在棺材周围游荡,而那双手是钟翮的。她本身脸色雪白,可如今跪在棺材前脸色却如同金纸一般。陆嘉遇一惊,猛地攥住了她的手。
  手心里传来黏黏腻腻而温热的触感,似乎已经不需要回答。钟翮那身一尘不染的白袍上绽开了五片血迹,肩头两处,心头一处,脚踝两处。钟翮甚至连平日里那点似有似无的笑意都维持不住,她也知道陆嘉遇必然是吓着了,可她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做了一个口型,
  “别怕。”
  话没说完,她如同稻草一般的身体就撑不住了,像是被人抽了骨头一般顺着棺材就往下滑。陆嘉遇顾不得自己身上刺骨的寒意,翻出棺材试图将钟翮拉住。可钟翮的比他高许多,他只来得及让钟翮倒进他的怀里。
  触手一片滚烫,陆嘉遇震惊地发现,钟翮发烧了。他立马脱下罩在自己身上的外袍,然后将它披在钟翮身上,他的衣衫有些小,为了裹住钟翮只能张开双臂试图将她环住。钟翮没有意识,仰着头靠在陆嘉遇肩膀上,滚烫的呼吸就落在陆嘉遇的耳侧。他伸手搂紧了钟翮,像是抱着一块炭火,之前浑身乱窜的冷意又笼罩了他的全身,纵然是抱着钟翮滚烫的身体也无济于事。
  他哆嗦着抬头环视,四周是摆得整整齐齐的棺材群,像是一座巨大的棋盘一般躺在黝黑的土地上。群山环抱,深青色的枝叶遮天蔽日一般将这片无人之地封锁起来,如同一只倒扣的碗。这片死地只有一点白,钟翮徒手掀开了漆黑的棺材盖,露出惨白的绸布,棺材中不知道被谁铺了柔软的绸布,如同一张上好的闺床。
  若是从半空中俯视,那唯一一口被开了的棺材,便如同棋局之上的第一枚白子。陆嘉遇的手指动了动,仿佛触摸到了什么湿漉漉的东西,他低头发现自己与钟翮脚下的泥土仿佛经历了一场雨水,变得潮湿泥泞。而更糟糕的是,钟翮身上的伤口始终没有愈合的痕迹,殷红的血迹顺着她雪白的衣服丝丝缕缕渗进泥土中。
  她的脸色已经与死无甚区别了,陆嘉遇抬头,心里漫上层层阴影,他站起了身来。这地方不能久呆,他自己身上肆虐的寒气尚不知道原因,而从来天神一般的钟翮却没了声息,若是再呆下去,他们还未破阵,怕是就先死在这不明不白的地方了。
  他心下一横,将靠在棺材旁的钟翮扶了起来。钟翮高他一些,要扶起一个女子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吃力。他脚下泥泞忽然滑了一下,陆嘉遇腿一软就单膝跪在了地上,尖锐的石块磕在他的膝盖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可他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一般,用尽力气撑住了摇摇欲坠的钟翮。
  他转身将钟翮背在背上,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撑着自己与背上的人。四周都是山路,他用了些力气将钟翮往上撑了撑,淅淅沥沥地冷雨争先恐后地从密密麻麻的枝叶中落下。他额前的头发都凝成一股一股的。
  不能再呆在这里了,陆嘉遇咬了咬牙撑着钟翮往前走,天色昏暗无法辨别方向,他便顺着高的地方走。不知道怎么兴许是绝境中有了力气,钟翮在他背上的重量越来越轻,可陆嘉遇顾不得那么多,他脚下不停越走越快。
  远远夜色里,钟翮与陆嘉遇满是泥泞的身影在灰暗的夜色中模糊成了一个点,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忽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闷着一层木板,像是蛰伏的野兽被猎物惊醒,不耐地吐露出灼热的呼吸,似乎下一刻就能倾巢而出。
  昏暗的天色忽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空中如同斗钟的滚滚云涛。天地一瞬亮如白昼,一只青白的手如同利刃一般破开了漆黑的棺材盖。
  那一片死寂的坟场,活了过来。
  陆嘉遇知道自己走不动了,他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冷,就连睫毛上都结上了一层白色的霜,呼吸都透着白气,每动一下,他都觉得自己快要凝固的身体发出行将就木的‘咯吱’声。
  陆嘉遇伸手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冰碴子,心艰难道:我不会碎在这里吧。
  正想着,伸手想要在身旁的石壁上撑一下。他没看清那片石头上长满了湿滑的青苔,手掌根本无处着力,而他僵硬的身体又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眼睁睁看着自己一脚踩空,带着钟翮一起摔进了石壁下的洞穴。
  雪上加霜的是,那枝蔓掩映之下,竟然是口深坑。钟翮没意识,连一点防御动作都做不出来,陆嘉遇只来得及拼命护住钟翮的头。陆嘉遇眉间皱起,牙关紧咬,连闷哼声都没能发出来。
  洞中四壁光滑,支棱出不少钟乳石,那些尖锐的石柱狠狠撞在陆嘉遇的腰上,本身苍白的脸色由于这样的疼痛反而多了些血色。
  未及反应,陆嘉遇满是伤痕的背炸起一阵疼痛,那旋转的视线终于停了下来。钟翮几乎是垫在陆嘉遇身上,只是额前挂了些彩。陆嘉遇就没这么幸运了,他被砸得眼冒金星,猛地呼吸了两下确认自己还活着之后,伸手抱住了钟翮,他偏了偏头,望见钟翮额角流下一缕鲜红的血迹。他心头像是被刺了一下,疼得他一缩,仿佛那点擦伤比他背后的千疮百孔更让他自己心疼。
  陆嘉遇伸手擦掉了钟翮脸上的血痕,他望着钟翮无知无觉的脸想:是我没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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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健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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