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油尽灯枯

  出了这片腊梅园几步远,便是皇帝老的暖亭。四周积雪皑皑,亭内却飘荡着西杭进贡的上等沙幔,当中摆放着两个炭盆,许是因晓得古丽仍处于病中,宫人方才难得照拂了一次,只是这不断散发热气的炭盆暖不了人心。
  我同古丽走进去,见皇帝老正端坐在小桌前品着梅花酒,诚然我这人甚为喜贪嘴,曾在幽幽谷时,便要时不时偷娃娃们酿制的糖葫芦酒膏,此番见了梅花酒,又岂能不尝。
  岂料古丽不亏是我的人魂,就连这贪嘴吃酒的毛病也学来了,嗅着温好的梅花酒香气,她抬手便提起酒壶斟满一杯,丝毫没有病态之意痛饮了整三杯才作罢。
  皇帝老见此也没甚惊讶,反倒是自顾自得继续品着美酒。
  我细细在心里琢磨了一番,也感觉这一幕甚为合理,毕竟成婚有些时日了,古丽如何,皇帝老自当是很了解的,只是其中了解到什么程度,我不清楚而已。
  想通了这让我失神许久的问题,口中淡淡梅花的余香,才将思绪继续拉回了现实,凡人虽只通了五绝生识,却得上天的垂怜,练就出一副比神明还灵巧的手,这番梅花酒火候酿制的甚好,滋味要比幽幽谷中几十年的人参精还要好上许多。
  只是梅花酒虽好但这后劲儿却极大,方才痛饮过三杯酒的古丽脸颊上染上了两团红晕,眼神迷离的凑过来与我斟了酒,我自是甚为心疼这一缕人魂,一搭手想要扶住她的身子,却还是慢了一步,被方桌对面那一抹明黄抢了先。
  我将将愣在原地与皇帝老对视,好似一名棒打鸳鸯的恶妇,嘴角这厢不甚应景的抽搐了一两下,环抱着醉酒的古丽的皇帝老便无奈笑道:“让我照顾古丽两个月的人是你,这厢为此醋了的人也是你,仲灵我该要如何做才算?”
  这番话看似表面倒有一层情趣在,可细细思量一番,我便顿觉这皇帝老此时正在心中编排,亦或是想起了世人传颂经久不衰的一句古话,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我这人向来脾气不好,虽说此话我是为古丽应下,却还是难解心头这一股怒火。
  索性暖亭中也没宫人在,我抬手重重落下酒盅说:“皇上此言有些不妥,而这不妥中万不该将仲灵说得那般狭隘!”话毕又懒得去理会皇帝老应不应,便将身子一转看着纱幔在缓缓下落的雪花。
  皇帝老闻言有些发愣。
  缓了许久才将古丽送回了寝宫。
  皇帝老的一番做派叫我有些怄火,倘若他与我辩解一番,便是撑着度量我也不会多说什么,这般作态,好似我是心思歹毒的恶人一般。
  凡人真是心思难猜,我不想跟上去讨那没趣,便拿起酒壶,多喝了几口,顿时就有些微醺,身子一软依靠在暖亭的柱子上回味酒中之味。
  我喜酒味,香醇之中略带缠绵,大醉一场便是不知今夕是何夕,于梦中则可手摘星辰,脚踏九霄,就是那心底所有的贪恋,也都可成真,只是大梦一场,终是空幻。
  也不知是何时,外面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笼罩了暖亭,一片雪花旋转着落在了我的眼帘。
  微凉刺入心底,睁开眼便是漫天飞雪,朦胧中有一颀长身影缓缓走近,我抬头看了一眼,顿时一阵恍然,这人是谁?为何如此熟悉,又为何出现在我的梦境之中。
  突然,我感觉眉心一阵灼热,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不知为何,我的眼角有些冰凉,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脸,竟是一手的泪水。
  我便扶额苦笑,莫非这酒比那千年醉还要烈?几口下去竟让我想起了不该想的东西。
  既是梦境,多看两眼也是无妨的,那人广袖翩然一身华贵,只是剑眉紧皱,似有无尽苦扰,我曾奢望为他拂去眉间忧愁,如今越发明白自己的天真,这世间真真假假似梦似幻,究竟何为真和为假。
  我看着雪茫然了许久,感觉心头有些微酸,心中空空荡荡的,似是没有边际的深海,便拿起一旁的酒壶又喝里几口,辛辣的梅花酒顺着喉咙直达五脏,微冷的心头暖了暖。
  暖亭外的婢女侍从已经随着皇帝老离去,此时清净的很,唯有那一抹身影,不远不近的站在那里。
  看这模样,想必是纯酿喝的多了,竟然还在,我对那身影招了招手,呵……若非在梦中,岂敢对身份尊贵无比的那位如此无礼。
  我抿了一口梅花酒,没了温度到是另有一番滋味,朝着那抹身影招呼,“你过来,陪我喝一杯。”
  他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酒壶,皱着眉冷声道:“酒已凉,喝多伤身。”
  我望了望暖亭外的雪花,垂眸道:“酒凉伤身,若是心凉该如何?岂不是要伤神魂?”说完我便暗自啐了自己一口,梦一场而已,何必较真。
  然而不想我的梦境竟是不想放我一马,那人竟撩起广袖,坐在了一旁,偏了偏头直直的看着我。
  他目光如炬的紧紧盯着我,双眸幽深似海,紧抿的薄唇有些苍白,莫非是受了伤?想到此处,我不禁苦笑,一场梦而已,我竟然当真了。
  呼吸间满是清凉,但我却觉得有些窒息,此处是一刻也多待不得,于是我踉跄这站起身来,因脚下发软,只得紧紧的扶住雕刻精致的柱子,紧紧地握着,力道大的感觉手指生疼。
  指尖的疼痛蔓延至心扉,我深吸一口气,便准备离开。
  却听见身后低沉的声音响起,他问我可不可以等一等,我不知道他想让我等什么,梦境竟然如此真实吗?还是因为日日所思,才有此梦?
  脑海中的记忆喷薄而出,汹涌的让我慌乱失措,我站在大雪中,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心疼的恨不得挖出来,是不是没有心,就不会再痛了?
  见我如此,身后的那人竟然走了过来,对我伸了伸手,但是终究不敢靠近我分毫,眼神中满低落,更多的是我看不明白的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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