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多让人多长几颗坏牙

  周飞飞猛地张开双臂,朝几米开外的项卉佳扑了过去,像一只哈喇子流满地的巨型金毛犬,奔出去捡凌空飞出去的球,乐得直摇开了扇的尾巴。
  “出息!”何毅见她勾肩搭背地缠着一个清丽姑娘,惊讶于周飞飞竟然认识这样的淑女,还以为她的朋友全都和她一样大大咧咧呢。
  今天项卉佳像平常上舞蹈课时那样,把头发高高盘了起来,穿了身休闲运动装,和往常仙气飘飘的风格不太一样,整个人从云上下来,接地气了不少。
  项卉佳手上拿着透明笔袋,乖乖站在人堆里,正翻看着一本封面素净的笔记本,身边也没有家长陪送。看见周飞飞来,她便很有礼貌地把本子合上了。
  周飞飞见她身边一个陪伴的人都没有,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奢侈了,回头对小姨夫和表哥摇了摇手:“我有人陪了,你们都回去吧。”
  项卉佳顺着看过来,看见了何悠扬,她没上前打招呼,也没远远地招手,只是静静看了他一眼。这大概是对认识的人最亲切的问候了,何悠扬知道她腼腆,从未将她的“不礼貌”放在心上,只是轻轻点头示意。
  何毅见周飞飞有同学陪着更自在,校门口也开始排队入场了,便放心地要走:“好好考啊,加油,考完来接你。”
  何悠扬也摆了摆手:“下午带着两只狗来接你,这个阵仗你满意不?”
  周飞飞做了个鬼脸:“你是遛狗顺便接我,还是接我顺便遛狗啊?”
  何悠扬高深莫测地一笑:“走啦,祝你考的都会,蒙的都对。”
  两人走后,周飞飞立马拉着项卉佳汇入长队,聊了几句发现在同一个考场,周飞飞差点喜极而泣,因为可以多蹭一会儿学霸的仙气。
  “太好了!”周飞飞激动地大叫一声,一把抱住项卉佳,粘糊糊地蹭她。
  项卉佳也没生气,想是很喜欢周飞飞这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性子,也不怕自己的仙气被蹭完,只是浅浅笑了笑,露出一对好看的梨涡。
  “什么人啊,有这么蹭人家的吗?”校门口对面远离人烟的马路牙子上,何毅与何悠扬竟还没走,站在树荫下踮着脚远远地望着周飞飞撒泼。
  何悠扬站累了便将胳膊撑在何毅肩上:“旁边那个女孩子,就是之前把飞飞从歹徒手里救下来的那个,我们每次周五放学都一块走。”
  何毅又看了眼周飞飞熊抱着的那个女孩,难以置信地说:“是那个女生?看着挺文气的,这战斗力哪里比得上飞飞?没想到这么彪悍,把人家头都砸破了?”
  何悠扬点了点头:“是啊,我一开始也没敢相信,那个女孩挺内向的,不怎么跟我和齐临说话,哪怕她就住齐临对门。不过跟飞飞倒是挺投缘。”
  接着他学着周飞飞的样子,仰头长叹:“唉,真是搞不懂女人。”
  何毅轻哼一声,拒绝了这份在言下之意的狗粮,又开始损自己的儿子,好像一天不损就浑身不得劲似的:“周飞飞跟你一个臭德行,狐朋狗友满天下。”
  何悠扬:“……”
  对于别人来说,“考完一门扔掉一门”可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放松心态,但是对周飞飞来说,却是真真实实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心理感受。
  她完全不会去想前一门考试会不会拼错个单词啊、会不会没有写“答”啊之类的问题,连心里倏地一惊都没有,只是觉得这几天熊猫宝宝们的午餐都特别丰盛,边吃边跟项卉佳扯淡,好像对着美女吃美食不会胖似的。
  他人对此般心态望尘莫及。
  最后一天考试日,重在参与的周飞飞觉得快要出头,便提前庆祝,美滋滋地在教学楼下逗了会儿小野猫,到备考室时已经不早了。
  虽算不上迟到,但毕竟是不敢掉以轻心的日子,周飞飞的班主任——一个圆圆滚滚的中年男老师站在门口,大老远看见周飞飞就慌里慌张地“哎呦”一声:“周飞飞啊,也不看看今天什么日子,怎么来这么晚啊。”
  周飞飞祭出憨笑大法,只要她没心没肺别人就数落不动她:“王老师,这不是来了吗?”
  王耀东没再说什么,拿她没办法,今天又必须得把这些祖宗供起来:“好了好了,没事的,快进去吧,稍微再看看基础知识,醒醒脑子。早饭吃了吧?没吃我那儿有。”
  周飞飞心想:“都教了我三年了,还这么不了解我,我宁愿中考迟到也不会不吃早饭的。”
  “吃了吃了,”周飞飞点了点头,“老师,我先进去了。”
  备考室是随便坐的,班上学生大多和要好的同学坐在一起抽背知识点,周飞飞站在门口环顾了一圈,满满当当的人,却没看见项卉佳。
  “王老师,卉佳怎么还没来?”周飞飞书包都没放下,又转身走出了教室,疑惑地询问王耀东,眼中透着些焦急。
  “哎呀你怎么还不去坐好?”王耀东迟迟不进去,想是也在等人,他像是一只恪尽职守的牧羊犬,守在门口数着,几头羊来了,几头没来,心里明镜似的。
  今天一只羊都不能少。
  可平日里老师眼里的乖乖女,从不迟到、甚至不会违反任何学校规定的项卉佳却迟迟没来。王耀东自然也看出了周飞飞眼中的焦急,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急。
  但他是六班的大家长,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把任何不安情绪传染给考生,他轻松地笑了笑:“没事,离考试还有好久,不急的,你先回位子上坐好,不要乱想。”
  “……哦。”周飞飞见他脸色如常,想着应该是没什么大事,不然班主任肯定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便放心地回位子上坐着了,可仍不定心,时不时朝门口望一眼。
  半小时后,考试开始入场了,王耀东一声令下,同学们最后再看一眼笔记本,拿起笔袋,浩浩荡荡地走向自己的考场。
  望眼欲穿的周飞飞还是没看见项卉佳踏进教室,不会迟到了吧?这下她真的慌了。
  她上前叫住人群中的王耀东:“老师,你看见卉佳了吗?她怎么还是没来?”
  王耀东一边对去往考场的考生说加油,有些还要拥抱鼓励,本就忙得焦头烂额,一边还要顾及周飞飞,听清了她的话语后,王耀东语速很快地安抚道:“别急别急,刚才打过电话了,她爸爸开车送她的时候,车跟别人蹭了一下,耽搁了一会儿时间,马上就到了。”
  “你十五考场是吧,快去吧,加油!”
  开车?她爸爸开车送她?可是……这几天接送考生的家长很多,校门口堵车,卉佳住得这么近,走几步就到了,为什么还要自找麻烦开车呢?
  “老师……”周飞飞还想说什么,就被王耀东打断了。
  “还有几分钟就到校门口了,你千万不要急,她来得及的。哎,刘洁、黄宇凡,”王耀东又随手叫住几个同学,指着他们对周飞飞说,“他们几个也是十五考场的,你跟他们一起走吧。”
  他又推了推周飞飞的肩膀:“快去吧,最后一天了也不要松懈知道吗?做完好好检查一遍。老师相信你可以的,加油!”
  周飞飞怔怔地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王耀东嘴唇上下翻动,振奋人心的话拈手即来,却不像流水线上匆匆扫过、毫无二致的机械作业,每个产品都被裹上相同的精致包装,他的每句话、每个眼神都饱含最炽热、最真诚的祝福。
  周遭人头攒动,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笑容,舌尖上翻滚着“加油加油”,周飞飞几乎是被这般狂轰滥炸的祝福簇拥着推进考场的。
  她云里雾里地被裹挟着往前走,没看见送走一波考生以后,王耀东的汗珠才敢顺着脸颊流下来。他随意在脸上抹了一把,又用汗湿的手掏出兜里的手机,拨了那个打了无数次都没有人接通的号码。
  十五考场——
  考生纷纷落座,黑板正上方悬挂着的圆钟,指针一秒不停地走着,教学楼里已然回荡起了清朗的考前广播。
  每播报一个字,心就吊起来一寸,周飞飞的手指尖不停地在桌上来回点着,盯着门口翘首以盼。
  殊不知,她永远也等不到了。
  昨天……第二个考试日结束后,一身轻松的周飞飞与依旧矜持的项卉佳一同走出校门,有说有笑,何悠扬和两只狗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护花使者的工作快要到头,何悠扬倒还真有点不舍——忙碌的日子已成习惯,无所事事了十来天,反倒有些空虚起来。
  好不容易有除了找齐临玩之外的事做,转瞬之间又要没了。他就像个快要丢饭碗的人,生怕自己哪一天就要宅在家里发霉,还不如再去刷几道数学题。
  就是闲得慌,真是犯贱,何悠扬心想。
  三个人浸着傍晚的余晖走在人行道上,正好来了点舒适的徐风,拂面而来,何悠扬也不去问两人考得怎么样,默默地跟在二人身后,有时低头给谁发条消息,有时指着铁饼标枪骂骂咧咧,偶尔才上前插一嘴。
  分别之时,御龙湾大门口,周飞飞忽然从包里掏出两块学校中午发的巧克力,递给项卉佳:“给,我的没吃完,放包里隔热了,还没化呢。”
  项卉佳眼睫忽动,有些出神地看着周飞飞。
  她的那份早在发下来时就迫不及待地吃完了,因为巧克力、奶油、蛋糕丑恶无比、不可见人,她只能像做贼似的远离项志华的眼皮子、鬼鬼祟祟地尝上一口,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带回家的。
  这些东西会让她发胖长痘,会让她“不乖不听话”、“想法不正确”,甚至受到严厉的惩罚。
  她垂眼看了看周飞飞的手——可是她今年已经十五岁了,身边有叽叽喳喳的同学,有循循善诱的老师,有除了项志华以外透进光看世界的窗口,她知道这不是舔一口就口吐白沫的毒药,只是像陶瓷碗里的白米饭、果盘里的草莓葡萄一样的寻常食物。
  顶多让人多长几颗坏牙,她忽然就想任性一回,缓缓伸出手接了过来,眼神清澈,纤尘不染地盯着周飞飞:“谢谢你。”
  周飞飞笑靥如花,朝她挥了挥手:“走啦,明天见。”
  项卉佳恬静地说了声“拜拜”,甚至破天荒地跟何悠扬点了个头,才转身飘去。
  “她竟然能看见我了,原来我不是空气啊。”看着小姑娘缓缓离去的背影,何悠扬顿时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周飞飞故作夸张地一捂胸,伸长脖子四处看了看:“哎呀吗啊,吓我一跳,谁在说话?这两根狗链怎么漂浮在空中?标枪,是你在说话吗?”
  何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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