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六章 旧物与新人

  简夫人遣来的两个婆子能做了简夫人的陪房,且一直深得重用,自然不是笨人,知道当年简家姐妹易嫁这事是有几分蹊跷的,听了李思浅的话,心里七上八下,赶紧回来和简夫人禀报。
  简夫人听婆子极其仔细的说李思浅那些寻旧物的话,眼睛一点点眯起,紧盯着两个婆子,突然打断婆子的话发作道:“她寻几件旧物,你哆嗦什么?我看你是晕了头了!下去!再敢多嘴多舌,就拨了舌头!”
  两个婆子被骂的老脸通红,垂着手赶紧退下。
  简夫人深吸了口气,端起茶抿了几口,斥退众丫头婆子,只留了自小侍候的心腹婆子黄嬷嬷,黄嬷嬷看着她的脸色,度着她的意思低低道:“大娘子当年跟靖海王府那位赵氏太妃确实比亲姐妹还亲。”
  顿了顿,声音比刚才更低,“大娘子病着的时候,常给赵太妃写信来着。”
  “都死了那么多年了!”简夫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声音微颤。
  “人死如灯灭,如今的靖海王府早就跟从前不一样了,再说,这旧物不旧物的,谁知道寻不寻得到,就是寻到,大娘子那样的脾气,可不是个肯把那些事拿出来说嘴的。”黄嬷嬷紧盯着简夫人的脸色忖度着说道。
  “姓李的妮子说了这么一番话,她是什么意思?她怎么想起来说这样的话?”简夫人想的是另一件事,“姚氏被囚到城外的庵里这前因后果,打听的怎么样了?”
  “正要跟夫人禀报,有几分眉目了,”黄嬷嬷赶紧答道:“夫人也知道,先是寻了几个早先在姚世子妃院里侍候过的婆子,可惜一个个都是傻的,一问三不知,姚氏这边不中用,我就开始寻从前林氏太妃身边侍候的人打听,林氏太妃身边侍候的人放出来的倒不少,一连找了十二三个,都是不知情的,想着夫人等这些信儿也许有用,我正急的不行,菩萨保佑,就寻到了一个知情的媳妇儿。”
  简夫人眉头微皱,黄嬷嬷赶紧切入正题,“说这事都是李夫人挑出来的,先是李夫人黑眼珠子盯上了先赵氏太妃的嫁妆,挑着端木二爷要把赵氏太妃的嫁妆拿回来,也是姚氏不争气,拿着嫁妆单子一对,这十来年,先赵氏太妃的嫁妆竟在她手里亏出了好大一个窟窿,李夫人就闹起来了,因为这嫁妆一直在端木家二房手里打理,端木二爷为人凶悍,非要二房把亏空赔出来,他们二房穷得很,要不然也不能做替人打理产业这样的事,这么大一笔银子二房自然拿不出来,二房长媳齐氏急了,就去寻姚氏说话,就翻出了一张宜子方,说是齐氏从林相公家得的,拿给了姚氏,姚氏就是用了这张宜子方,才生下了玉姐儿。”
  “这宜子方有蹊跷?”简夫人敏感的问了句。黄嬷嬷连连点头,“事情就出在这张宜子方上,这宜子方竟不是女人吃的,倒是给男人吃的,先世子爷就是吃了这张宜子方才病重死的,因为这宜子方是从齐氏从林家得来的,那端木二爷就逼死了林氏太妃,把姚氏送到了城外庵里。我细细问了那媳妇说,那媳妇说,这些事,二爷都不知道,都是李氏想独吞赵氏太妃的嫁妆,使尽手段挑出来的事。”
  “林太妃那么精明的人,竟栽在了李氏手里。”半晌,简夫人才白着脸说了句。
  “我看也就是巧了,”黄嬷嬷陪着一脸的笑,“齐氏要是不找姚世子妃闹那一场,也不能有后面的事,李氏运气好,就是一个巧字。”
  “算了算了!”简夫人突然烦躁异常的摆着手,“我也是看在玉姐儿这孩子可怜,想帮她把她娘接回来,也没想过旁的事,这天底下就是好人难做!算了,不管她了!”
  黄嬷嬷眉梢似有似无的动了动,她家夫人从小就这样,明明是这样想的,非要那样说。
  “你亲自跑一趟,看看六娘的骑马装做的怎么样了,还有二爷的几套衣服,你再去看一遍,从里到外,千万不能少了东西,还有,再对一遍尺寸,长一分短一分都不行!就交你手里收着,明儿就要用了,一丝儿差错也不能有!”简夫人突然调转话头吩咐道,黄嬷嬷急忙答应。
  “回来!”黄嬷嬷正要出去,却又被简夫人叫了回去:“林家大娘子的亲事有什么准信儿没有?”
  “还没有,头前提的一家,官家发过话,说是林相公的孙女儿不能让人轻贱了,后头江老夫人又提了好几家,都是门当户对,人品俊秀的,可林大娘子一家也不肯吐口,因着官家有话,谁也不好委屈了林大娘子,这事就耽在这儿了。”
  “嗯。”简夫人眉头又往里皱了皱,林家这位大娘子真够不要脸的,堂堂的相府姑娘,好好的正头夫妻不做,非要上杆子给人家做妾!这么不要脸的人,六娘那个傻孩子可对付不了,得赶紧把她嫁出去!
  还有那个李氏……也太精明了些,这根草斩了,一定得除根!
  端木守志一个人坐在屋里一杯接一杯,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只喝的浑浑噩噩,脑子却分外清明。
  天黑了,三哥该回来了,他该去找三哥去求亲了,明月妹妹明知道自己心里没她,为什么还非要嫁给自己呢?自小到大,她就是这性子不好,算了,她要嫁,他就娶,他无所谓,娶谁都是个娶字,除了这心……这心已经没了,他想给也给不了了。
  端木守志脑子里纷乱无比却又清醒无比,脚步踉跄一路跌撞冲进三哥端木明节的院子,一头扎进上房。
  “怎么醉成这样?快让厨房赶紧做醒酒汤送过来!四弟散了朝回来象是没出去,怎么醉成这样?”熊三太太大着肚子,正和端木明节对坐在炕上吃饭,见端木守志酒气冲天一头扎进来,吓了一跳。
  端木明节忙下炕扶他坐下,端木守志两只手乱挥,“我没事,是多喝了两杯,不过没醉,你看我,好好儿的,清醒!三哥,我有要紧的事找你,大事!”
  “先喝杯茶。”端木明节接过丫头递上的茶汤递给端木守志,“喝了茶再说话。你能有什么大事。”
  “是大事,三哥,我想通了,我得娶个媳妇,不娶……我不想娶,可是不行!还是得娶一个,明月妹妹,你认识吧?我是说,你知道吧?她一直……”端木守志脑子里还真是清明,一句‘想嫁给我’到了舌头尖上,又硬生生压了回去,这么说一个姑娘家,太有伤姑娘的清名,传出去,林明月这脸就丢尽了。
  “一直挺好,就她吧,三哥明儿就替我去她们家求亲,越早越好,反正要娶,我想通了,我知道了,就这事,三哥看行不行?还有三嫂。”端木守志两眼晕花,眼前一片乱闪乱动,自然看不清端木明节和熊三太太脸上的愕然和震惊。
  端木明节和熊三太太对视了一眼,熊三太太吩咐丫头取了冰水和帕子,屏退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亲自拧了帕子交给端木明节,端木明节将冰凉的帕子按在端木守志脸上,激得端木守志连打了好几个寒噤,眼神看起来清明了不少。
  “怎么突然要求娶林家表妹了?你不是说不想早成亲,要给阿爹、阿娘守满六年孝?出什么事了?或是,谁跟你说什么话了?”端木明节俯身几乎贴到端木守志脸上,一句紧一句追问。
  “没有!我就是想通了!”端木守志咬着牙,一边用力摇头,一边从牙缝里挤了这么几个字出来。“就是!想通了!没有!”
  端木明节紧皱眉头,回头看向熊三太太,熊三太太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问了,都醉成这样还不忘紧咬牙关,可见是打定主意不肯说的,至少这会儿多问无用。
  端木明节轻轻‘哼’了一声,直起身子放开端木明节,眉眼里闪着几分厌恶看着端木守志,熊三太太拉了拉他低低道,“四弟醉了,让人先扶他回去歇下,求亲的事,等明天他酒醒了,再问一问再说。”
  端木明节扬声叫了人,将已经前仰后合几乎要滑下椅子的端木守志扶回去。
  熊三太太将窗户推开条逢,看着端木守志出了垂花门,这才关了窗户,看着端木明节道:“求亲林家二娘子,倒不是坏事……很不错。”熊三太太露出笑容。
  “老四这又是犯了什么混?先前怎么劝他,他都说不愿意娶妻,说游学在外时已经有志于遁入空门,这怎么突然就说起求亲的事了?”端木明节明显的极为恼怒。
  “四郎才多大,那些话哪能当真,”熊三太太看着端木明节那张恼的发青的脸,叹了口气,“这爵位,四郎一直承的是二爷的人情,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他一个人过一辈子,往后要挑人过继,也必定要从二爷那里挑选,他能想开最好不过,他肯娶林家二娘子,这是好事!”
  “好事?你真觉得秦王?”端木明节反应很快,眉头一下子皱紧了。
  “你不是常说太子在朝中人望极差?担心俞相独木难支,太子妃和宋后为人行事,比太子还不如,就是我,也觉得若真是秦王,至少不会比太子更不好。”熊三太太声音低的只可耳闻。
  端木明节轻轻‘嗯’了一声,他确实极其看不上蠢笨如猪的太子。
  “四郎若能结亲宁海侯府,咱们就立于不败之地了。”熊三太太眼睛里闪着笑意。端木明节眉头渐渐舒展。
  “我的意思,”熊三太太手抚在膨起的肚子上,边思量边说:“太子这头无论如何不能抛开,要不,你看这样行不行,这事得给宋娘娘递个信儿,我不能亲自去,也不能让阿娘去,亲自跑一趟动静太大,必定会惊动瑞宁公主那边,那就得不偿失了,就让随嬷嬷去寻一趟姜嬷嬷递话。”
  熊三太太眉梢微挑,“正好,二娘伤了腿这事,正好错姜嬷嬷跟娘娘解释解释,得多破费些银子,你看呢?”
  “这样最好!”端木明节满口赞同,“太子毕竟是太子,这天命的事谁知道,若是这样,两头都能妥当,这就万无一失了。”
  “二爷那边也得先打了招呼。”熊三太太虑事周到,“不知道四郎跟二爷说过了没有?说过了还好,若是没说过……二爷和林家算是有仇,这门亲事只怕他不高兴……”熊三太太拧起眉又松开,“明天韩家的花会,我还是走一趟。”
  “你身子笨重,我跟老二说一声就是,别累着你。”端木明节怜惜的握住熊三太太的手道,熊三太太笑容甜甜,“离生产还有三个月呢,我是懒得动,刚刚才说不去的,我没事,你和二爷一向没有多话说,要说,也就是交待一句两句,到底是咱们的主意,还是四郎自己打定的主意,不过跟咱们说了一声,这些话必定没机会说,倒是我们女人说话便当,我得和李氏把这些话都说清楚,这是四郎自己的主意,话得说清楚,二爷怪不怪的,咱们不能平白夹在中间。”
  “辛苦你。”端木明节目光柔软的看着熊三太太,对于阿娘千挑万选出来的这位妻子,他真是万分满意。
  韩家这场花会,几乎请了京城所有的名门望族,算是韩征和简夫人等人回到京城头一回正式的亮相和宣告,再加上韩征和瑞宁公主的亲事,以及那个挟着风雷横空出世的秦王,都让韩家和韩家的这场亮相花会显的格外重要,接到请柬的人家到的前所未有的齐整。
  端木守志宿醉刚醒,倒掩盖了他因为要结亲的灰败,一路敷衍的和人拱着手打着招呼进了正厅,打着呵呵拱了一圈手,就寻了处角落坐下,垂着眼皮喝茶,他窝着一肚皮心事,实在没心情多应酬。
  “你这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姚章聪边说边坐到端木守志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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