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流 第30节

  这是去哪儿了?随月生一个大活人还能在家里消失不成?这房子又不会吃人。
  陶风澈有些茫然,他顺着楼梯走回二楼,却突然听见客房里有点微弱的动静——自从随月生十年前来到陶家,那就一直是他的房间。
  这是结束工作了之后回房了?
  陶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可等了半天也没人开。
  再等下去,随月生都睡了……根据陶风澈对他的了解,这人每次忙完之后睡觉都特别积极,一旦被吵醒了还有惊人的起床气。
  陶风澈小时候不懂,经常早上跑去闹随月生,让他起床陪自己吃饭然后一起上课,没少被黑着脸的随月生拿枕头砸。
  然他斟酌了半天,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客房毕竟是客房,格局和陶风澈住的那间不大一样,没有配套的书房,推开门直接就是卧室,卧室旁就是衣帽间和浴室。
  此时的卧室跟三楼的书房一样,里面一个人没有,唯独浴室的门紧闭着,里面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随月生正在洗澡。
  陶风澈反应过来后,整个人杵在原地涨红了脸,活像是根烧红了的铁棍。
  他有些尴尬,总觉得像是撞破了什么秘密似的,条件反射就想出去。但他转念一想,哥哥毕竟是哥哥,十年前两个人在同一张床上都睡过不止一次,此时不过是隔着门洗个澡,没必要这么手足无措。
  放轻松,放轻松……太紧张了反而才显得不对劲,哥哥关着门洗个澡怎么了?又不是敞开着门洗的!陶风澈拼命给自己洗脑。
  片刻后,陶风澈的心跳终于趋于平稳,脸部温度也降低了不少,他的手上紧紧攥着通知和笔,好奇而又忐忑地环顾了一下这整个房间。
  随月生刚刚消失的那段时间,他到处都找不到随月生,问了徐松和陶知行,却又没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就开始时不时地往随月生的房间跑。
  就好像随月生某一天会突然出现,和往常一样靠在床上翻着书,见他进来后就笑着说一声“小澈”似的。
  现如今房间里的大致摆设都还跟十年前差不多,不过随月生重新住进来之后,空旷的房间中明显多了些人气。
  虽然随月生的信息素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但陶风澈总是觉得,此时这间房间里,到处都是哥哥的味道。
  他突然就有些怀念那一阵突如其来的荔枝味了,甜腻得像是能滴出水来,刻着随月生的名字,是他独有的味道。
  即便陶风澈也只闻过那么一次,但每每午夜梦回……
  江景云会闻过吗?
  他突然冒出来了这么一个年头,紧接着心头就是一阵酸涩,像是空口吃了一大颗带皮的柠檬,又酸又苦,刺激得人五官都紧紧皱在了一起。
  不,不要多想。他这么告诫着自己,再次将视线投向曾经烂熟于心的房间。
  等等。陶风澈敏锐地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床头柜上好像多了些东西。他鬼使神差地就想弄个明白,蹑手蹑脚凑过去一看,发现是几个药瓶,还有一个倒扣着的木制相框。
  他小心翼翼地将相框扶正,里面的那张相片看着已经有些年头了,边缘微微泛着黄,照片上是一位靠在床头的陌生老太太,头发花白,表情慈爱。
  她的五官和随月生有些相似,但那一双蓝色的眼睛却比随月生的还要再暗上一些,像是幽深的湖。
  而她看上去……气色很不好。
  大概是随月生的奶奶?
  陶风澈揣测着,没再细看,转而把目光投向了那几个药瓶。
  都是不透明的包装,看不到里面的内容,最靠近他的那一个药瓶上写满了陌生的英文,加粗放大的那一行大概是名字?
  陶风澈委实有些好奇,他正准备掏出手机搜搜看上面写的是什么,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你进来干什么?”
  陶风澈仓促回头。随月生的头发还湿着,裹着一套纯白色的浴袍,露出来的半截小腿是莹润的白,脚踝处骨节分明,纤细得仿佛一只手就可以掌握。
  他刚刚洗完澡,整个人身上都还带着水汽,正死死地皱着眉紧盯着他。
  陶风澈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浴室里的水声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了。
  第44章 秘密(4k收加更)
  陶风澈整个人都怔愣了一下,面对着随月生气势汹汹的质问,他茫然地眨了眨眼。
  下一秒,他迅速将手中的药瓶放回了原位,试图假装无事发生。可这显然是无用功,明显偏移了位置的相框将他的所作所为暴露的一览无遗。
  随月生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床头柜上转了一圈,确认陶风澈并没有拿走什么不该拿的东西之后,再次投向了他。
  “你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我房间里干什么?”
  他再次重复了一遍,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上去有些凶。干
  什么这么暴躁啊,我又没弄坏你什么东西,就单纯进来看看……在随月生的叱责之下,陶风澈的心智像是突然回到了童年。
  八岁那年有一次来随月生的房间里,不小心碰掉过一个摆件,摔在地上弄出好大一声响,但随月生当时都没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跟他说话呢!
  怎么现在忽然变得这么凶啊?!
  陶风澈兀自委屈了半晌,而随月生也就这么一直站在原地,沉默地注视着他。片刻后,陶风澈下线许久的智商终于上线,他也总算是品出了些不对来。
  ——虽然随月生的信息素早就已经烟消云散,在外人眼中,他只是一个平凡的beta,但陶风澈知道真相。随月生是个omega,如假包换的那种。
  而他陶风澈,身为alpha,就这么大大咧咧地闯进了随月生的房间……
  一个alpha在夜深人静之时,鬼鬼祟祟地潜入omega的房间里到处乱翻,从omega的视角来看,这活脱脱一部惊悚片,已经是足够报警的级别了。
  等到警察来了,不但要把这个猥琐的alpha抓进警察局,还要把他拉上法制节目以示效尤,告诫其他alpha不要做出如此下流之事。
  陶风澈:“……”都怪他之前刚一进门的时候给自己洗脑洗得太成功了。
  他出生至今近十八年,还从未有过这么尴尬的时刻。陶风澈干笑两声,试图打破这一阵让人无法呼吸的沉默,挥了挥手中的纸笔:“之前漏了张通知没给你,我来找你签字。”
  “哦。”随月生点了点头,竟是就这么接受了陶风澈给出的解释。他接过纸笔,将通知垫在墙上后拔开笔帽,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即便是用了一个这么奇葩的姿势,他写出来的字也还是好看的。
  陶风澈在一旁屏气凝神地盯着他看,等待着那即将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可随月生转瞬间签完名,合上笔帽将东西一齐递给他时,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声和缓。
  “下次别这么丢三落四的,进房间之前也要记得先敲门。”他这么说着,还伸手拍了拍陶风澈的头。
  陶风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意思是……这个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像是随月生的作风啊?!
  他彻底被震惊所笼罩住了,甚至都没来得及为自己分辩几句“其实我敲了门,是你没听见”,脑子里晕晕乎乎的,特别想开口问问随月生今天为什么这么反常。
  幸好他适才离家出走的智商此时已经乖乖回来了,让他不至于问出“哥哥,为什么这次你没有打我”这么上杆子找揍的话来。
  陶风澈好不容易转过弯来,打定主意要好好对待哥哥,也并不准备在这个时候上去讨嫌,见随月生眼中困意十足,赶忙胡乱地点点头,抓紧时间溜之大吉。
  随月生是个omega,他搬进陶家后,徐松甚至安排了人在他的房间里添置了一个梳妆台,这么多年来一直空着,陶风澈临走时瞥了一眼,突然发现上面多了一沓书。
  alpha五感发达,陶风澈眯起眼睛看了一下,十分轻易地分辨出了书籍的信息——《如何陪孩子走过青春期》、《优秀alpha一定要做的100件事》、《与青春期和解》、《解码alpha青春期》……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摆在最上面的那本,明显有翻阅过的痕迹。
  陶风澈:“……”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随月生这两天显得如此和蔼的原因。
  自觉窥破天机的陶风澈不敢多嘴,但走到门口时,他还是驻足了一会儿,然后鼓足勇气喊了一声:“哥哥!”
  随月生本来站定在床边,静静地盯着陶风澈的背影,此时脸上的表情陡然便是一变——
  背对着他的陶风澈并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他鼓足勇气说了下去:“哥哥晚安。”
  排除掉先前在众人面前演戏的那一回,一别十年,这还是陶风澈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喊随月生哥哥,又用二人都十分熟悉的语气,说出这句十年前每天晚上都会响起的话。
  随月生极缓慢地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像是有些放空,好在他很快收敛心神,面色如常地回道:“小澈晚安。”
  陶风澈走了出去,房门渐渐合上,随月生却依然保持着原先的动作。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的嗓子有些发着抖。
  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是十足的复杂,像是在回味刚才的那一段对话,又像是些别的什么。
  刹那间,他像是突然惊醒,赶忙坐在床沿,着急而又动作轻柔地将相框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下。
  陶宅安保严密,能进他房间的左不过就那么几个人,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浴室中听到动静的那一瞬间,随月生还是立马将自己收拾妥当,然后赶了出来。
  他推开浴室门的那一瞬间,刚巧撞见陶风澈将倒扣着的相框扶正,然后开始研究桌上的那些药瓶。
  随月生确定陶风澈没有进来很久,但……
  他温柔地注视着相框,右手大拇指隔着一层玻璃在老人的脸上轻抚了几下,像是在拭去那一层并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他将相框翻到背面,慢慢地将它拆开了。
  发觉夹在奶奶的相片和木制相框之间的那个东西还在后,随月生长长地出了口气。
  太好了,陶风澈还没发现这个。
  但即便是这样,陶家也不再是安全的地方了。今天陶风澈是误打误撞,但明天、后天……如果某一天陶风澈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溜进来,又恰巧发现了相框的秘密怎么办?
  随月生去洗澡前趁着空闲时间翻了一下买回来的教育类书籍,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青春期的alpha具有极强的好奇心”。
  和相框比起来,药瓶都算是小事了。不过还是一起收起来吧,前者带回办公室,后者在房间里换个地方……?
  如果是从“防陶风澈”这个角度出发,办公室明显要比陶家更加安全一点。随月生慢慢盘算着。
  ···
  和随月生一墙之隔的房间内,陶风澈正拿着手机,凭借着记忆,在搜索框中一点一点打下了那几个字母。
  他记忆力极好,短时记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过目不忘,那一行陌生的单词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浏览器转了一小圈,跳出来了搜索结果——那是某个牌子的褪黑素,里面的药品还特意做成了小熊软糖的形状。
  陶风澈不由得会心一笑。哥哥果然还是哥哥,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喜欢吃甜食,就连褪黑素也要选软糖一类的。
  他笑完了,仔细看了看页面,却又忽然有些担心。既然这个是褪黑素的话,那其他的药瓶估计也都差不多是一个类型的东西了,可随月生怎么会失眠呢?
  陶风澈清楚地记得,十年前,随月生的睡眠质量是特别好的。
  即使刚到陶家的那一段时间容易从梦中惊醒,但他总能很快入睡,等时间久了,随月生睡得更沉,有时候就连闹钟都叫不醒他。
  静浦连着下了十几天雪后,随月生也开始睡懒觉了。有那么几次,陶风澈没在吃早饭时看见随月生,等上完上午的课之后跑去找他,发现哥哥还在被窝里缩着,他就蹑手蹑脚地跑过去,脱了鞋上床闹腾他。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会被随月生丢一个枕头过来,但枕头很软,地板上铺着厚实的长毛地毯也很软,即使不小心摔到地上了,也能一骨碌爬起来,然后跟哥哥撒娇说天气好冷。
  其实家里开了暖气,一年四季都基本恒定在人体感觉最舒适的温度上,即使穿着单衣,赤着脚跑来跑去也不会感觉冷,可每次只要陶风澈这么一说,随月生都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然后对着他翻个白眼,说谁让你穿这么少。
  随月生的话语中饱含嫌弃,但他还是会掀起被子让陶风澈钻进去,然后两个人一起头碰头地水一个回笼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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