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药_分卷阅读_32

  他要去行刺。
  但他此举并非为了武林盟。
  其实那年,他已经与武林盟决裂了。
  此处我可以证实帛成姑娘的猜测,林开与楼主当时确实已开始筹谋大事。楼主受皇帝忌惮,险遭暗杀,是林开派人救了他一命,那一次我也被牵扯其中。后来楼主便投身林开麾下,做了他的谋士。
  楼主此人,不可以常理论。他时常自称胸怀大志,究极理想是躺在金山上混吃等死。生逢乱世,这理想却遥不可及。皇帝这座大山靠不住了,他又将宝押到林开身上。至于穿越者与原住民的千年之战,他却全不放在眼中。是个聪明绝顶却不讲仁义的危险人物。
  至于林开,想必楼主也是看中了他隐藏的野心,觉得他是能成大事的人。太平盛世,这野心仅限于武林盟主。天下一乱,他的野心便跟着膨胀了。
  他们的策略,一言以蔽之,是坐收渔翁之利。
  当时朝廷还有些出谋划策的穿越者,同样研制出了枪炮,谏言双方战斗力悬殊,急需大批生产才可有一搏之力。但国库并不充盈,加之皇帝对这些异类的信任消失殆尽,下令对军需严格管制,想调用还得层层申报。两军对峙,火烧眉毛,谁还等得起?
  而拓荒组那边,补给同样严重不足。他们的枪炮尚未完善,用度损耗极快,军火库供应不暇。
  武林盟便是从那时开始,做起了军火生意。
  建起工厂。
  收留难民。
  批量生产。
  两头倒卖。
  盆满钵满。
  皆大欢喜。
  只有一个人不欢喜。
  龙大侠跟林开楼主争执不下,险些大打出手。龙大侠道:“助朝廷荡平贼寇,乃天经地义之事,武林盟此举是叛国!”
  楼主道:“图样图森破。”意思不明。
  龙大侠一怒之下,单枪匹马出了武林盟,准备以一己之力暗杀了拓荒组的头目。
  具体的计划,他没有告诉我。我送他到涪阳城外,便与他作别了。
  但以我对龙大侠的了解,他即使痛恨拓荒组入骨,也不可能选择“炸平涪阳”这种累及无辜百姓的方式。我个人认为下手的另有其人。而且这个人,就在龙大侠身畔。
  前面说过,龙大侠带了一个不会武的跟班。
  这本身就是件蹊跷之事。
  这个跟班名叫钱真多,据龙大侠说,是他乔装出游时捡回的小弟。后来小弟得知他真实身份,就此死心塌地跟在他身边。
  钱真多生得眉清目秀,鞍前马后伺候龙大侠倒也勤快,只是两眼贼溜溜的转得飞快,看着不似老实之人。我曾疑惑龙大侠做这等危险之事为何要带上他,后来听说,是他察觉龙大侠作别武林盟时走得决绝,有些不祥之感,非要跟上来才放心。
  我颇有些戒备此人,半路上寻机把龙大侠灌醉了套话。万万没想到,龙大侠对我道:“这世道左右没个万全之所,索性答应了他,还可保他一段周全。”
  区区一个小跟班,竟让龙大侠说出“保他一段周全”这种话。
  我大惑不解道:“他有何特殊之处么?”
  龙大侠道:“有的。这一生,无数人倾心我的容颜风度,尊崇我的武功地位,钦佩我的见识谈吐,渴望与我吟诗赏月泛舟江湖。只有他不一样,只有他,初心不改地爱我的钱。我辛辛苦苦赚了这么多钱,只有他不视为粪土……”
  最后一句绕梁三日。
  我不是龙大侠,不太明白他的脑回路。
  不过在我看来,这个钱真多为免太可疑。
  往好处想,即使他对龙大侠有几分忠心,改日遇上个更有钱的又当如何?
  往坏处想,若是此人一开始接近龙大侠,就是带了任务的呢?
  龙大侠宅心仁厚,不代表他身边的人也是如此。
  我直觉此人并不简单。否则为何明知他去送死,还上赶着一道?
  此外,我同意龙大侠在之后的战役中是效力于武林盟。至于他为何做出这一转变,跟那涪阳之役是否有关,就不得而知了。我自那之后不曾遇见过他。
  希望编辑部能找到当年在涪阳城内接触过龙大侠或钱真多的人,还龙大侠一个清白。
  又及:龙大侠只是个尊称,类似于神雕大侠。他祖上姓丁,真名叫丁日。
  第23章 【无冤】三
  【查理·诺曼,工程师,中文不是很好】
  我相信我的故事能给题主一些帮助。
  有一点是可以保证的:你描述的这个人确实有罪。
  因为我遇见过他和他的同伴,就在涪阳城里,虽然他们直到最后也没有透露过真名。我甚至可以说我与他们发展过一些友谊。
  哦,又是个满嘴跑火车的讨厌家伙,你或许已经这样想了。
  为了打消你的疑虑,让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我的名字叫查理,来自二十一世纪初的大不列颠。
  我会永远记得大学毕业的那个夏天,我和朋友到中国旅游。被大卡车撞飞的时候,我正在回旅馆的路上,刚刚结束愉快的一天。
  当我再次睁开眼,我几乎认不出自己了。
  你也可以把“几乎”去掉——我,一个金发碧眼的英国人,不仅来到了这个虚幻的国度,在一条歪歪扭扭、奔跑着马车的街道旁爬起来,而且变成了一头黑色长发的黄种人。
  不远处有一个好心的女士对我问着什么,但我听不懂她的语言,也不知道怎么回应。我学过的唯一一句中文是旅行团导游教的“你好吗”。
  我惊慌失措,即将大喊大叫地跑起来,但却被人抢了先。
  就像在观看一场后现代电影,整条街道的人都大喊大叫地跑了起来。
  嘭!嘭!远处传来了这样的声音,接着一大群穿着古代军装的家伙骑着马,从街道两头涌来,汇合在中间,就在我面前上演了一场血肉横飞的屠杀。
  后来——在能弄懂一点儿中文后——我意识到当时发生的是一件会被记入历史的事。就在那一天,题主所说的穿越者攻陷了包括涪阳在内的八座城,将它们变成了拓荒组的大本营。
  我想他们与当地世族应该达成了某种协议,被默许在城中盖楼修路、制造军火,加速现代化进程。紧闭的城墙成了柏林墙,顺服的原住民成了次等公民。至于胆敢反抗的,当然是被鞭死示众。
  那我呢,你也许会问。在弄明白这一切之前,我已经自然而然地成了一个建筑工人。
  我不会说话,也听不懂别人的话语,所以理所当然地被当成了痴呆。我每天被呼来喝去,搬砖,吃饭,睡觉。
  我不知道自己在参与一个怎样的项目,只看见城里的路一天天地被铺宽,运送金属、燃料与木材的马车来来去去,城中一天天地盖起了几座四四方方的工厂。说来很可笑,我当时想的是:“中国这一时期的建筑真像二十一世纪风格啊。”
  转折发生在一个普通的日子。
  我搬砖时不小心脱手砸中了自己的脚趾盖,脱口而出了一句脏话。
  大家知道,脏话这种东西无论何时,还是用母语最顺口。
  “shit.”我说。
  路过的监工看了我一眼。我连忙低下头,假装成卖力的样子,他却直直朝我走来。
  监工说:“你说啥?”
  我已经能听懂他了,但还是装作不懂地摇摇头。他又问:“别装傻,你说啥?”
  我摇头。
  这时我听见他问:“do you speak chinese?”
  我吓得差点失禁。
  就在那一天,我被带进了拓荒组的办公楼。他们挑选了一个英语过了六级的穿越者与我交流。
  简单来说,我们签订了一个合约。
  我的大学专业是土木工程。他们需要我的技术帮助他们建造军火工厂。而我开出的条件,是让他们出资支持我造一艘船。
  一艘航海级的大帆船。
  如果你是个穿越人士,并在这个世界感到过孤单,那么想象一下我的感受吧。我面对的是孤单的平方。
  我的家乡在无限遥远的地方。如果注定回不去,我想至少看看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大不列颠是什么样子,想与我的先祖们聊聊天,用我们的母语。
  大凉虽然也有结实的楼船,但只适用于内河水战,在结构上还远远没达到出海的条件。我作为外行,只能一边查阅所有能找到的资料,一边凭借从现代带来的那一点儿视觉印象,摸索着不断改进,堪称举步维艰。
  自从当上总工程师,我在城中的地位得到了显著提升。穿越者给了我崭新的衣服,为我置办了一处漂亮的房舍,隔壁糕点店的女孩在听说我的名字后竟然抛了个媚眼过来。要知道无论前世今生,这都是第一次。
  虽然穿越者们对我的造船事业展现出了些微的兴趣——或许是因为联想到了那个时空的一些历史——但在可预见的未来,他们并不需要可以出海的水军。我做的是一个纯粹砸钱的研究项目,理所当然地,每天都面对着巨大的压力。
  就是在这时,我遇见了前面提到的两位朋友。
  我毫不怀疑题主所说的龙大侠武功很高,否则绝不可能在那个时期混进城中。他们出现在我面前时,自称是这里的居民,提出要进工厂当工人,希望我能批准。我批准了。作为一个前任搬砖工,我对这些沦为奴役的原住民怀着恻隐之心。
  小个子的名字叫钱,而他那位高大英俊的朋友,在当时自称姓丁。
  很快,我就发现了他们的特别之处。
  丁的力气远比看上去更大,我瞧见他单手托起过别人分三次才能扛走的量,而且走得闲庭信步。不过后来,当他了解普通人的正常力道之后,便学会了掩藏这一点。
  钱则恰恰相反,手无缚鸡之力,交给他的活儿基本都被丁默默承包了。钱大部分时间围着丁扇风送水,余下的时间便在工厂四处转悠,找人搭话。他总是露出一股特殊的谄媚神色,却并不招人厌烦,两只眼睛像小狗。后来我学会了一个恰当的形容词:狗腿。
  他精力充沛,非常活跃,对这个穿越者的世界充满好奇心。没过几天他就说服了我,带他们去看我造的船。
  “天啊,快看呐!”他深情地抚摸着船帆对丁说(也许不是用这种语气,我记不清了),“这个大家伙如果能驶出海,与外头那些小国交易,能为我们带来多大的财富!”
  他的同伴显然很不高兴。
  钱还在继续说:“说真的,看看我们周围,连一只小小的钢笔都这么有市场。只要将那些千年后的商品逐一再现、到处兜售,就会有无穷无尽的……”他的同伴阴沉着脸打断道:“违背天道。”
  我中文不好,又习惯性装聋作哑。
  所有人在我面前讲话时,都不怎么避讳。
  钱尴尬地看了看我,小声反驳道:“就算大哥看不惯穿越者,科技是无罪的呀……”
  科技是无罪的。他听上去真像个智慧的穿越者。可惜这样的人实在太少了。
  钱是个热情的小伙子,经常连说带比划地与我聊天。
  我能感觉到丁不希望钱跟我走得太近,但出乎意料的是,当钱真的这样做时,他也没有表示反对。或许是因为我的身份能让他们得到有用的情报。
  由于军需紧张,工厂在建设好半边时就已经被利用了起来。那一部分开动的流水线被用帘幕完全隔开了,平时闲人不能接近,也看不见里面的景象。不定期地,拓荒组的头目会来夜间巡视一次,这时流水线工人会被全部请走,只剩我带着几位头目转悠。
  拓荒组的一把手是一个面相和善的女人,名叫焦姣然。大多数时间都是她发号施令,只有一次,我在她身后见到了那个后世传说中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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