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首辅_分卷阅读_244

  “这赵氏好逸恶劳,刻薄子孙,村里人人皆知,为了这事,我那大兄弟与她打了多少回架。我薛氏一门清清白白,哪里容得下这等恶妇,老朽当年作为薛氏一族的族长,不止一次出面斥责,并让我那兄弟休了她。可我那兄弟顾念夫妻情义,心中不忍……”
  “那一次,赵氏实在闹得不像话,我便硬压着我那大兄弟休妻。他求我,又替赵氏保证日后不再犯,为此亲自请人写了休书,交予我保管,并声称赵氏若是再犯,就用此休书休妻,不用再与他言说……
  “我那大兄弟就是这么被赵氏给气死的,当时适逢有丧,又是这等见不得人的丑事,我薛氏便没对外告知,而是经由几个族老出面见证,就把赵氏的名字从族谱上划了去。本想撵了她走,可她娘家无处可去,就让她一直住在祠堂里,算是侍奉在亡夫灵前,为自己赎罪。
  “这次庭儴回乡祭祖,只因妇人闲言,这赵氏竟是想不开悬梁自尽,其意欲如何,世人皆知。不管朝廷如何定论,反正我薛氏子孙没有这般恶性难改的长辈,自然不存在守孝之说。”
  因为总不能站在日头下面说话,一众人便移步至族长家里。
  王知县和钦差,以及薛庭儴一众重要人物,皆坐于堂中,而一些村民和薛氏的族人则站在门外。
  老族长的述说,所有人都听在耳里,场面一片寂静。
  经过之前的一幕,余庆村的村民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赵氏死不死的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薛大人会不会因此事辞官。
  因为村里出了个高官,余庆村如今俨然是方圆百里最大的村子,走出去谁人不高看一眼,更不用说因此带来的种种便利。
  官在朝中才是官,辞官了就不是官了,所以大家自然不希望薛庭儴丁忧回家。
  只可惜他们插不了言,只能听着。
  “老人家,本官虽尊老爱幼,可这事却不是任你空口无凭的。虽本官也替薛大人惋惜,可丁忧不过一年,实在犯不上如此。”钦差脸上虽带着笑,但明显有些不满了。
  “老朽当然不是空口无凭。大人稍候,老夫这便去拿那物。”说着,老族长便颤颤巍巍去了里屋。
  不多时再出来,手中拿着一张泛黄了的纸。
  纸张并不是什么好纸,且经过这么多年已经变得十分卷、脆,拿在手中就能感觉到其上岁月的流失。
  “这便是当初那封休书。”
  说着,老族长又命人把薛财媳妇带了上来:“这就是那嘴碎惹事的妇人,你把事情经过跟大人说一遍。”
  薛财的媳妇吓得浑身直哆嗦,但还是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说。且经过她的言语,也能听出薛氏一族没亏待赵氏。
  哪个乡下老太太能有赵氏这般待遇,有人侍候着,什么都不用干,饭菜有鱼有肉。每个月光替她请人侍候,以及伙食钱,便要耗费掉数两银子。
  “此事我有一言想说,之前我和薛大人提过这事,他知晓后也是感慨良多,还说打算跟族里说,放赵氏归家安享晚年。”说话的人是薛俊才,他乃是举人之身,也有官前说话的资格。
  “这余庆村村民有数千之数,当年知道这事的人,还有不少都活着。大人若觉得我们托词,可以随意去问。之所以会证明这些,不是为了其他,只是为了以示我薛氏一族的清白,也当不上大人那句犯不上。”
  不得不说,老族长真是人老成精,这一番做派即是说明了事情经过,又把责任推到了钦差身上。
  凡事过于刻意,都会显得很假,而如今这些刻意,俱都是因为钦差那句质疑之言。
  确实犯不上如此,可你如此质疑我们,为了证明,我就把所有事都公之于众,至于犯不犯得上,还得世人评断。
  钦差哑口无言,竟是被个乡下老头子给落了脸面。
  薛庭儴怅然地叹了一口,站起来道:“罢,我这便上书自请丁忧,不管怎么说总是有血缘关系。”
  薛庭儴走了,这出戏自然也演不下去了。
  钦差托词等朝廷消息,便匆匆忙忙走了。
  王知县倒不想走,这一番他也看出这钦差怕是刻意与薛庭儴为难,甚至其祖母之死也显得有些蹊跷,早就后悔为何要跑这一趟。
  可钦差主动上门,他敢说不陪着来,只能怨自己倒霉。
  ……
  薛庭儴写了奏疏,便命人通过驿站以加急速度送往京师。
  转头来到老族长家中,他却不知道说什么。
  老族长躺在榻上,这一场事耗掉了他所有精力,所以也是疲累至极。他有些唏嘘感叹道:“你这孩子也是,什么都不愿意说,其实你这趟回来留在乡里,堂爷就知道肯定出事了。只是你的大事,堂爷也不知,也只能为你做到这里,剩下的还需你自己斟酌。”
  “堂爷。”
  “你是我们薛氏一族的脊梁骨,不管你做什么都记住,有我们薛氏一族在你背后撑着。这事不怕他们查……”
  ……
  “那封休书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回来后,招儿好奇问道。
  “真的如何,假的如何,既然有东西,你全当就是真的。”
  听了这话,招儿就知事情有些不简单。
  她哪里知晓,休书确实是真的,却是当年老族长自己写的。
  本是想吓退赵家人,谁知赵家人太熊,根本没用上。这封休书他一直保存着,就是知晓赵氏一直是个隐患,为了以防万一,万万没想到竟是在这时候用上了。
  就在两口子在家里说话的同时,外面的风波其实并没有过去。
  本都以为赵氏的死,是其心中不忿,故意恶心人,想坏掉薛庭儴的名声。可薛庭儴那么说了一句,却让老族长上了心,便让薛金泉在下面查了起来。
  临着老祠堂住着的人家都盘问过,连宁宁几个小家伙都被盘问了出来。
  赵氏确实死得蹊跷,可又不蹊跷。
  蹊跷的是死得太突然,且一个疯了多年的老婆子,怎可能因为一句碎言碎语便悬梁了,还是故意恶心人。不蹊跷的是疯子的思想素来和常人不一样。
  最后还是薛俊才拿主意,让人去找了个在县衙里当了多年的差,如今归家养老的老仵作。
  如今这夏县,谁不知薛家的名头,打点一二谅对方也不敢出去胡言乱语。老仵作连夜就被请来了,薛庭儴刚歇下,就被请了过去。
  因为赵氏的死因有可疑,所以她尸体一直未挪动,连寿衣都没有换。
  老祠堂里一切都保持着原样,就怕损了什么线索。
  此时赵氏所住的那间屋里,聚了许多人。
  薛金泉、薛俊才,还有几个薛氏一族的族人都在,薛庭儴也来了,还带来了招儿。招儿有些怕,但实在好奇,又不放心薛庭儴一个人来,便跟着一同来了。
  屋子正中用两张条凳架起一块门板,赵氏的尸身便放在上面。
  “其实自缢还是他缢,很容易分辨出。自缢,人体的重量全部施加在颈上,是以下颚,也就是这里,作为承重点,所以於痕应该是倒八字,颈骨大多数会断掉。而他缢——”
  怕众人听不明白,老仵作叫来自己的儿子做示范。他儿子半蹲着,他则拿了一条绳索,从后面环绕在其颈子上,并缓缓收紧那条绳索。
  “他缢的施力范围是四周,也就是圆形或者半圆形的於痕,且位置该是在颈部中央。”
  老仵作丢掉手里的绳索,来到赵氏尸体前,将其颈子上的痕迹露出。
  “你们看死者的颈部,有两种深浅不一的於痕。一种为一字型,一种却是倒八字。再看其手骨,曲如鹰爪,指甲上也有痕迹,似乎挠伤了什么人,所以结果显而易见。”
  招儿忍不住插了一句:“也就说,有人勒死了她,又将之悬挂在房梁上,佯装是自缢而死?”
  老仵作见其打扮,又是站在薛庭儴身边,也能猜出其身份,便道:“夫人所言不错,正是如此。”
  薛庭儴面露深思,薛家的几个后生已经则群情激奋起来,薛俊才则是来到赵氏身边,双手发抖地跪下了。
  也许之前他刻意为薛庭儴开脱,是为了薛氏一族,他也知晓这事怪不上薛庭儴,可现在这种结果反而让他松了口气。
  似乎赵氏是他缢而亡,就洗脱了她宁死还要害人一把的恶毒,也让身处在其中的他,乃至是薛庭儴,都显得不那么局促和尴尬了。
  “去查,挨家挨户的查,重点放在姓郑的身上。”薛金泉道。
  “族长,我们这就去。”
  ……
  老仵作父子被人送走了,处在深夜中的余庆村却一下子苏醒过来。
  狗叫声、火把的光亮,以及杂乱的脚步声,拉开混乱的序曲。
  “这是咋了?”一间漆黑的屋子里,响起一个老妇人的沙哑声。
  “谁知道咋了,可能是谁家丢了东西。”
  说是这么说,郑里正,不,是郑老头,还是披上衣服起来了。起来看动静的,还有他的大儿子郑高峰。
  郑家早就分家了,打从郑老头从里正位置上退下来,就分了。是他主动给儿子们分的,理由是不想连累其他儿孙。
  站在门前看了会儿,看不出所以然,郑老头便让郑高峰回屋去。
  如今的郑高峰一点都没有十年前高大、魁梧的模样,背驼了,腰也佝偻了,头发也早就有了银丝。
  是生活的重担,也是日子过得并不舒心。
  “爹,那你也早点回屋睡。”说着,郑高峰就回西厢了。
  郑老头独自坐在堂屋的炕上,摸出旱烟锅,又吹燃火折子,点了一锅烟,抽起来。
  青白色的烟气在黑暗中蔓延开来,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有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有脚步声响起,似乎来了许多人。
  堂屋门一下子被推开了,火把的光亮照亮黑暗的屋子。
  “郑老头,把你手和胳膊露出来给大伙瞧瞧。”
  第231章
  谁都没有想到会是郑老头杀了赵氏。
  郑老头已经病了好几年了,都说他要死,可偏偏没听见什么动静。这样一个糟老头能出来作恶,着实让很多人都吃了一惊。
  可证据俱在,老仵作的判断恰恰应在他的身上,可能因为他老迈也没什么力气,勒死赵氏的时候,赵氏挣扎着把他胳膊和手上挠得稀烂,遮都遮不住。
  且郑老头也承认了。
  至于为何原因,他却不说。
  只是经过这一场事,尘封了十年的仇怨再度呈现在众人面前,在余庆村当家做主了十年的薛家人,这才想起十年前村里可不是薛家说了算,还有郑家。
  只因薛家出了个薛庭儴,所以郑家没落了。
  郑老头目的显而易见,不过是隐忍不发,不过是为了报复。
  能把薛庭儴报复了,等于一下子敲断了薛家的脊梁骨,不可谓不狠。
  按理说,事情真相算是弄清楚了,薛庭儴却提出了疑问,让人去看看郑高峰的手。
  薛家人去抓郑高峰的时候,他似乎有些吃惊,可再吃惊也没掩住他手上的挠痕。
  不过这挠痕比郑老头手上的轻多了,只有浅浅的几道挠痕,估计再过段时间,这血挠痕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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