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首辅_分卷阅读_143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体格肥胖,看面相和吴阁老有些像,但明显浑身的气势不如对方。穿一身深青色缎面绣金钱蟒的袍子,手上戴了只偌大的碧玉扳指,显得十分气派富贵。明明体格庞大,却是缩着肩膀,一副惧怕的模样,让人觉得既可怜又可笑。
  此人便是吴阁老唯一的弟弟,吴钱。
  别看吴钱在吴阁老面前像个小儿似的,说骂就骂,连点面子都没有。实则其在江南一带,也是跺一跺脚地面就要抖三抖的存在。
  吴钱平生谁都不怕,唯独就怕自己的亲哥哥吴墉。
  不光是父亲过世之前,叫他以大哥为马首是瞻,更是因为吴墉在他面前从来威严。从小被教训惯了,如今外孙都有了,自然还是改不了。
  “大哥,我不也是想给你个惊喜嘛。你说这惊喜就是事先不知道,事情发生后才知,才叫惊喜。”他声音很小,一副心虚气短的样子。
  “这是惊喜?你这是想把你大哥气死!你知不知道会试结束,还有殿试,是时面圣的时候,你打算让吴文轩那个废物怎么办?你知不知道如今徐首辅退位在即,现如今朝中上下的眼睛都盯着我?你这不是惊喜,你这是在给我找麻烦,侯文清也是个蠢货,竟事先不来禀报,就瞒着我将事情办了。”
  其实侯文清也是想邀功,可惜功没邀到,反而拍错了马屁。
  吴钱露出一副哭态,道:“其实我们之前也没想过要弄个会元的名头,只要名次不差就行,谁知道随便找了份卷子,竟就弄出个会元的漏子。大哥,我知道错了,我这不也是见怕出事,就赶紧来找你了。”
  吴钱可不是自己来的,而是吴阁老听见了风声,才命人将他叫过来。去叫他的时候,他还不愿意来,还是吴阁老发了怒,命人将他绑来,他才伏低做小的来了。
  “再说了,即使有人盯着又怎样,神不知鬼不觉。轩儿在京城名头不显,人家也都不认识他,等过了殿试后,我就弄个假丁忧,让他先回苏州待两年,等风头过了再出仕。”
  吴钱小声地又说了一句,话音还没落下,一个砚台劈空砸了过来,擦着他发梢就撞在身后的墙上,让他吓得当即没了言语。
  “你倒是计划得挺好,方方面面都被你想到了。丁忧?你是打算让我死,还是你自己死?”
  “大哥我……”
  见吴阁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吴钱赶忙跑了过去,又是给他顺气,又是认错:“大哥你别生气,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不也想着轩儿是咱们家唯一的独苗……我从小读书不行,可大哥你却是读书的好苗子,我就想着轩儿要像大哥才行,万万不能像我……我也是一时行差就错才会办了糊涂事……”
  吴阁老好容易才顺过气儿来,他端起书案上的冷茶喝了几口,才恢复一贯泰然自若的深沉模样。
  “行了,你也别当着我卖乖,当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滚,别杵在我面前碍眼!”
  吴钱当即就滚了。
  可他也知道,这事算是过了,至于之后的事,他大哥都会办得妥妥当当。虽然他偶尔也有些不服气,但对自己大哥的手腕却是很相信的。
  吴钱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在随从的搀扶下上了车。
  他车中居然坐着一个人,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
  此人做文士打扮,戴着四方平定巾,留了三绺胡子。看模样文质彬彬的,倒与吴钱这满身铜臭味的气质不符。
  “东家,不知——”这文士拱手道。
  “成了。”吴钱露出一抹得意的神色,又道:“淮青就是喜欢杞人忧天,若说别的也就罢,我大哥不会拿我如何的。”
  陆淮青道:“阁老素来威严,小的就怕给东家惹来麻烦。”
  这陆淮青乃是吴钱府上的食客,说是食客,其实也有些类似幕僚之类的,平常负责给主家出出主意,拿个点子什么的。陆淮青做吴钱的食客多年,深受其信赖,而这次吴钱来吴府之所以会把陆淮青带来,也是因此这次的事出自陆淮青的主意。
  包括让吴文轩瞒着下场赴考。吴家在江南一带势大,又是吴阁老的大本营,就靠着吴钱借着吴阁老的名头递条子,一路让吴文轩顺顺遂遂从秀才到举人。而会试这场,早在之前吴钱就知晓这次的总裁官会是吴阁老的人,且一定会是侯文清这个吴阁老的门生。
  他自然照本宣科继续递条子,为此甚至亲自从江南赶到京城。
  其实之前吴阁老骂侯文清是个蠢货这话有误,侯文清是清楚座师没有儿子,而吴家也就吴文轩这一个独苗。也就是说,吴文轩迟早被过继到吴阁老名下,他自然做了个顺水人情。
  就是吴钱的胃口太大,竟是想让儿子中会元。侯文清也怕会出事,待从贡院里出来了,就特意命人给吴钱递了信打招呼。只是吴钱这个人,用人脸朝前,不用人脸朝后,也没将之放在心上,还是到吴阁老听闻了风声,让人将他绑了过来。
  “接下来就没我们什么事了,待四月殿试罢,我们就回江南。”
  “是,东家。”
  吴钱走后,一名女子走进书房。
  她生得瓜子脸,柳叶眉,身条纤细,一副弱不胜衣的姿态。但一举一动优雅而从容,一看就是出身不低的大家闺秀。
  此人正是吴阁老的独女吴宛琼。
  “爹,二叔走了?”
  有下人低着头走进来,以极快的速度收拾了地上碎掉的砚台,就赶忙退下了。吴宛琼则是去了茶台前,又亲手给吴阁老换了一盏茶。
  吴阁老接过茶,啜了一口,才点点头。
  “我听莺歌说,二叔给文轩弄了个会元的功名,才会致使爹生了这么大的气。”
  “少让你的丫头打听爹书房这边的事,姑娘家就该有个姑娘家的样子。”说是这么说,吴阁老眉宇间却不见责怪之态,似乎就是顺口的一句话。
  吴宛琼也笑了笑,没怎么当成回事:“女儿也是听人说爹发了大怒,才会担忧地多问了几句。爹,你可别怪安伯,也是因为知道是我问,他才会告诉了莺歌。”
  吴阁老轻哼了一声没说话,显然这是不打算追究了。
  事实上吴宛琼作为吴阁老的独女,极为得其宠爱,所以这府里的事,一般吴宛琼若是想知道,也没什么人会瞒着她。
  “二叔也实在是太过了,爹成日只想藏着风头,他倒好还抢起风头来。”
  “你二叔这是想让我下决定过继了文轩来,让他兼祧两房。他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他在江南那边给文轩说了两门亲,就是在做这个打算。”
  说起这话,吴宛琼自然不好插嘴了。
  她是吴阁老唯一的子嗣,可惜却是个女孩儿。
  吴阁老也想到这事了,不免叹了一口:“若你当初和子期能留个一儿半女,爹如今也不用这么发愁了。”
  自家的总比别人家的好,哪怕是个外孙。以吴阁老的权势,不怕不能将外孙弄回吴家做继承人。可惜吴宛琼肚子不争气,这外孙自然只是空谈。
  吴宛琼强笑一下,岔开话题:“那这事如今怎么办?不会出什么事吧。”
  吴阁老清楚女儿的心结,自然顺水推舟没有再多说,道:“无妨,爹自会安排。”
  说着,他扬声叫人,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此人正是安伯,也是吴府的管家。
  “那份卷子可是拿到了?”
  安伯犹豫了一下道:“回老爷的话,已经拿到了。就是朱卷没找到,也不知是礼部没送去顺天府,还是顺天府那边的人搞丢了,老奴正在让人找。”
  吴阁老微皱了下眉,也没放在心上:“找到后让人重做两份,再放回礼部,别出什么错漏。”
  “是,老爷。”
  吩咐完,吴阁老也想起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便对吴宛琼道:“回房去吧,你二叔弄出这么件事来,不想出疏漏,方方面面都要顾及。我见你脸色有些不好,可是最近又咳了,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
  “谢爹的关心,女儿知道了,女儿这就回房去。”
  吴宛琼刚转过身,就被吴阁老叫住了。
  他犹豫了一下,道:“你回家的日子也不短了,也为子期守了三年,爹打算给你说门亲事。”
  吴宛琼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逝者已矣,多做留恋无用。”
  “但凭爹做主。”
  吴阁老点点头,挥了挥手,吴宛琼这才出了房去。
  出了门,便是一阵冷风拂来,吴宛琼不禁拢了拢衣裳,莺歌走上来将披风替她披上,便扶着她离开了。
  吴宛琼一路往前走,心里却想得是之前她爹说的话。
  她其实并不是留恋亡夫,不过是不想嫁人。
  第140章
  薛庭儴带着朱卷回了家,一路上三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毛八斗和李大田虽不知背后主使人是谁,可有这么大能量瞒过顺天贡院里所有考官,定然不是非常人。
  回到井儿胡同,竟然所有人都在,连林邈都来了。
  这事薛庭儴没跟林邈说过,也是林邈最近太忙。打从开了春,他就被简选入了文渊阁,任中书舍人。
  看似还被降了官,翰林院编修乃是正七品,中书舍人却是从七品。但中书舍人却掌书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等,又是在文渊阁当值,算是皇帝身边近臣,其实应该算是升官了。
  说是一飞冲天也不夸张,从一个修史书的,摇身一变成了皇帝身边近臣,虽作为两榜进士的探花出身,林邈迟早有这么一日,却是被提前了很多。
  其间具体暂不细述,总而言之如今林邈十分忙碌,经常是天不亮入宫当值,天黑了才回来。
  “老师。”看见林邈,薛庭儴有些诧异。
  “也是为难你了。”林邈叹了口气,才道:“事情我听焕之说了,如今可有什么眉目,此事你不该瞒着老师。”
  薛庭儴赧然一笑:“其实我也是见老师案牍劳形,不忍心打搅罢了。再说,此事如今事态不明,也不知从何提起。”
  他话音还没落下,毛八斗已经心直口快的将之前的事说了,包括薛庭儴的考卷被调换,以及去了顺天府查卷等事宜。
  薛庭儴简直想去捂住毛八斗的嘴,以前怎么没发现毛八斗嘴这么快呢。
  闻言,屋中所有人俱惊。
  招儿当即站起来,道:“天子脚下,这些人就敢这样,咱们去告御状去!”
  “招儿姐说得对,咱们去告御状去。”附和招儿的,无外乎是高升等几个小子。至于其他人,却是没有说话。
  薛庭儴讶然失笑:“招儿,你这是看大戏看多了,你当告御状就这么容易?”语毕,他又道:“我与老师有些事说,这样你去做些酒菜来。”
  这明显就是想把人都支开,大家也知道接下来的事不太适合他们听,便都离开了。招儿还有些不愿意走,问薛庭儴:“是不是事情很严重?”
  “没事的,你不要多想。”
  说是这么说,招儿怎么可能不多想,但还是抱着弘儿出去了。
  房里只剩下林邈师生几个人,林邈一直皱着眉,没有言语,半晌才吐了口气道:“此事,你是如何打算的?”
  薛庭儴能是如何打算?其实早在之前他心中约莫已经有了些数,后来做的这些不过是印证自己所想。如今许多事都一一印证,却发现事情比想象中更为严重。
  当然这些严重他并无太多的佐证,可仅凭他敏锐的嗅觉,他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朝中的局势太复杂,根本不是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可以搀和的。且这次的事,并不止是吴阁老一系,还有那背后的庄家。目前薛庭儴就看出这两个派系,可仅是这些,就足够将他碾轧成齑粉。
  本来薛庭儴就没抱北麓书院为自己出头的希望,此时听到林邈这句话,更是验证了他心中的所想。
  也就是说,他只有一个人。
  无疑是螳臂挡车。
  聪明的就该识相些,反正下次还能再考,也不过就等一年,他本就没打算大出风头,这样处置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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