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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往年,此时的韩光已经在外面和朋友喝酒玩乐了,而不是守在家中,没有想出门的心思。
父亲病重时,韩光并未觉得日后肩上的担子会重,因为他想,父亲不信任他,或许家中生意他会交给二叔,而不是交给自己。
他对父亲临走前将家里的大权交给他的二叔一事,可以说得上是心头的一根刺,拔不掉,扎得他十分烦闷。
风中隐隐有幽香传来,像是寒冬中有花绽放,香气淡淡,在冷冽寒风中,令人舒心。
韩光缓缓偏身往香气袭来的方向看去,就见柳莺正过来。等她到了近处,两人彼此问了个好,柳莺又道:“你爹刚睡下,你姨娘陪着,让我先回去歇着。”
“嗯。”
自上回两人将话说开后,便没有再有什么逾越的举止,甚至连话都止于简单的问候。
韩光默了默又道:“我也回房了。”
柳莺略微意外:“二少爷不陪着老爷,他若醒来,第一眼就见了你,定会很高兴。”
她说这些话像是下意识有私心,她也想韩光能好好继承家业,这样一来,对她和成儿,都好。至少她相信,韩光不会薄待他这个弟弟。
韩光忽然苦笑:“爹怎么会想见到我……他此次去山庄,将家里的大权交给了我二叔。在他回来后,我姨娘委屈问话,他便跟我姨娘说,他的儿子不是只有我一个。”
柳莺见他面露痛苦,似乎着实是被韩老爷伤了心,也不怪他难受,毕竟府里的人都能看得出来,韩光为了这个家改变了许多,早出晚归,的确费了很多心思。结果到头来,却换来亲爹的戒备。
她说道:“不会的,大少爷无望,你也不必想着成儿。因为成儿有我这样的生母,所以不管成儿日后如何有出息,老爷都不会让他继承家业,你大可以放心。”
韩光一顿,看着她说道:“我没有害怕成成继承家业,我只是……”
柳莺轻轻点头:“不过是寒心罢了……你爹猜忌心重,你不知道么?唯有做到最好,让他信你,才是你该做的,而不是将自己想得累。不说你吧,你瞧瞧谢管家,一个外人,因为忠心,都能让你爹信任,更何况你是他的亲生儿子。”
自己一直没有想通的事,被她三言两语给点化了,非但从那泥潭中出来了,还想得透彻。
“我明白了。”韩光见有下人从父亲房中出来,对她低低道了一声“谢谢”,就自己先离开。
这一次,终于不是柳莺先走。柳莺只觉这韩家二少爷,比之前更加成熟,做事不那样冲动了。
韩光想去找谢放商讨一下年后的事,但没看见人,捉了个下人问,下人说是和阿卯一同出去了。韩光心底倒生出一股嫉妒来,夹着三分羡慕,失落回了院子。柳莺已经走了,两人没有再碰面。
琴姨娘听见儿子回来,瞧瞧在床上沉睡的丈夫,起身去了外头,让下人好生照看,自己寻了儿子去偏房,要和他说事。
夜已深,冷风急扑,进了屋里就暖和多了。
韩光还未脱去披风,琴姨娘就唤声:“光儿快过来。”说罢又屏退了下人,似乎要说什么重要的话。
“姨娘。”韩光坐到小榻上,倒了杯茶水给她,问道,“什么事这么紧要?”
“你爹方才清醒时,让我拿了纸笔给他,写了一份遗嘱。”
韩光完全没想到是这种事,略一惊:“爹怎么就不避讳避讳这种事。”
琴姨娘暗道儿子果真是敬他爹的,否则第一个反应怎会是这个,不似她,头一个想到的事,就是这遗嘱到底会怎么写。她说道:“你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已是神鬼不怕了。这不是姨娘要跟你说的,姨娘想说,那遗嘱处处都是为了你好,二房一点好处也捞不到,你爹到底还是疼你的。”
听见最后一句话,韩光的心底可算是彻底舒服了。他笑了笑:“我就知道,爹不会让我寒心。”
琴姨娘也高兴,如今有没有丈夫她都无所谓了,只要儿子欢喜就好。她稍有迟疑,不知应当不应当将柳莺的事告诉他。
这遗嘱上说了要柳莺陪葬,到时候是勒死还是毒死皆可,她死后便说她是殉情,再葬在韩老爷坟墓旁。
韩光能继承家业的前提就是,柳莺必须死,否则遗嘱无效。
琴姨娘感叹韩有功真是个自私无情的人,她知道他是怕他百年后,生得美艳的柳莺耐不住寂寞去寻别的男子,只是……她跟柳莺打过交道,这女人虽然出身青楼,但其实跟她一样,都是一心一意为了自己的儿子,是个识大体的,可偏偏碰见了韩有功疑心这样重的人。
韩光见她欲言又止,耐心等了一会,只见母亲的脸色越发难看,十分挣扎的模样,便问:“姨娘,怎么了?”
琴姨娘叹气,许久才缓声说道:“你爹的遗嘱上,还有另外一件事,在你爹过世后,唯有先办了这件事,家产才能真正算是你的。”
“什么事,这样紧要?”
琴姨娘说道:“你爹死的当天,柳莺也要……陪葬。”
韩光愕然,手中茶盏悄然摔落,碎了一地。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天寒地冻, 冻得人心都冷了。
韩光惊愕得半晌无法回神,琴姨娘知道儿子虽然纨绔,但没有经历过这些凶险的事, 别说他, 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心惊胆战。
“你爹太狠心了, 对不对?”琴姨娘叹道,“可是我倒是明白你爹的想法, 他喜欢柳莺, 也怕他死后柳莺勾搭别的男子, 给黄泉下的他戴顶绿帽子。所以他要柳莺也陪葬,跟她一起死。”
韩光脸色惨白,已然失语。他惊父亲的毒辣, 也痛惜柳莺的宿命。她满心以为跟对了人,能安安心心在这韩家过日子,谁想……
她一心对待的男人,却想要她的命。
琴姨娘见儿子似乎被吓着了, 忙唤了他一声,将他喊回神,叮嘱道:“此事你万万不可以外传, 这是柳莺的命……怪不得我们母子的。唯有她死,你才能继承家业。姨娘知道你心善,你也不必惊慌,指不定你爹长命百岁, 柳莺身子这样差,或许会比他走得早。”
这些话完全不能安慰到韩光,他不会要她的命,可他替柳莺痛心。
“儿子知道了。”韩光起身时,脚底微疼,低头一看,正好踩在满地碎屑中。那锋利瓷片似乎扎进了鞋底刺伤了脚,他怕母亲担心,没有说出来,回自己房里去了。
回到房里,韩光还没有完全回神,满脑子都是母亲告诉他的话——柳莺要陪葬,柳莺要陪葬。
他紧紧握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样狠心,她好歹是韩成的生母啊。
他头一回发现,他的生父是这样可怕的人。
韩光心神不宁,细思后唤了小厮,说道:“谢管家回来后,你让他过来见我。”
“是。”
谢放回来得有些晚,出去的时辰已不早,到处走走看看,又是和阿卯在一起,就忘了时辰,快到子时才归来。他送阿卯到了丫鬟住的院子,见她进去,这才往自己屋里走。快到门口,就看见韩光身边的小厮在门口搓手哈气,似乎冻了很久。
小厮见了他如见救世佛祖,忙过来说二少爷要见他。
等谢放到了韩光屋里时,正好是子时,外头又响起了爆竹声响,欢庆新年。
韩光已经喝了两壶烈酒,满屋飘着酒香,人也有些醉了。他见了谢放就捉了他的胳膊,说道:“我爹……要杀人。”
谢放神色微变,将韩光扶坐到椅子上,沉声:“少爷在说什么糊涂话?”
“我没有胡说……”韩光说道,“你去帮我叫柳莺房里的婢女阿喜,让她传话,说我要见柳莺。”
谢放离开不过一两个时辰,可韩光说的话他却听不明白了:“二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韩光并没有醉酒,他只是觉得心头惊怕、烦闷,脑子也有些不清醒了:“我爹给我姨娘留了份遗嘱,上面说待他百年后,家产都会给我。可前提是,我们必须杀了柳莺给他陪葬,伪装成殉情,才会将家产给我。”
谢放知道韩有功是个冷血绝情的人,但没想到他竟然要柳莺陪葬。他惊了惊,忽然又想到一件事:“二少爷你……不想这么做?”
一语就令韩光明白他听懂了他的话,理解了他的意思。韩光更是珍惜这朋友,为他懂自己而欣慰:“是,我不想这么做……谢放……我信你,所以我想请你帮这个忙,我要见她一面,告诉她这件事。我会为她筹措钱财,让她离开韩家,远走高飞,再不要回来。”
走了一晚的谢放闻言,不由坐下,拧眉沉思。这件事来得突然,有利有弊,但对他的计划而言,似乎利更多。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韩光的声音里带着恳求,“你觉得她不会信我,对不对?她会的……她会的。”
谢放微怔,他看得出来韩光喜欢柳莺,可这句话分明也在告诉他,柳莺也对韩光有好感。他微微讶然:“四姨娘她跟你……”
“我们没有发生任何事。”韩光不愿他误会柳莺,立即解释道,“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是韩成。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是我的姨娘,所以我们没有发生任何事。她有她的底线,我也有。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我爹虽然九死一生,可谁能保证他就一定比柳莺长命。柳莺受了那么多的苦,我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
他每说一句话,谢放就在脑海里铺一条路,他说得越多,那通往彻底报复之门的路就越宽阔,越多。
谢放甚至可以设计让韩光和柳莺发生些什么,将韩有功气个半死。
他甚至可以利用这两个人,一举将韩家彻底摧毁,那连三个月都不用,只需三天。
这是个巨大的诱惑,诱惑得谢放都觉不能冷静。意外的发现,像天赐的运气。
“我去叫阿喜,让她转告柳莺与你见面。”
韩光重重点头:“谢谢。”
谢放微顿,没有多话,去找阿喜了。
管家要找个下人,随便什么理由都可以,他将这话告诉阿喜时,阿喜歪了歪脑袋不知这大半夜的二少爷为何要见自家小姐,可有管家在,二少爷又是琴姨娘的儿子,应当是为了老爷的事吧。
她应了一声好,就去请示柳莺了。
柳莺闻言也觉意外,正要洗漱睡下的她取着耳坠,沉吟:“这个时辰……”她看看天色,有些迟疑。
阿喜又道:“管家说了,您若是迟疑,就再让我转达一个字。”
柳莺笑了笑,觉得这管家真是会猜人心思,她几乎不用问就知道自己肯定会因为那个字出门一见,可还是问道:“什么字?”
“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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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莺要和韩光见面,只是传话人的谢放并不用跟随。
走在路上的他还在想,韩光和柳莺的事。
是否要利用两人?无疑,利用他们的事,可以击垮韩老爷,但同时也会毁了他们两人。
谢放不讨厌韩光,也同情柳莺,柳莺待阿卯好的事他也记得。
可酝酿了那么多年的事突然有个绝妙的机会摆在面前,他也有所挣扎。如果是阿卯的话,她会组怎么样的选择?
“管家。”
像是出现了幻听,谢放竟然听见阿卯的声音了。但夜已深,阿卯怎么会出现在这。
“管家。”
谢放终于转身,真看见了阿卯。
阿卯笑着看他,问道:“你在发什么呆?”
“你怎么会在这?”
“去厨房打了桶热水回房梳洗。”阿卯放下手里的桶,那桶里的热水还在冒着热气,提桶的手熏得有点烫。她几步向前,用手贴在他的脸上,“看看你,站在这想什么事,脸都冻成紫色了,快回房吧。”
“阿卯。”谢放握住她的手,“我刚才去替韩光办了一件事。”
“什么事?”
“替他约见柳莺。”
阿卯微惊:“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