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黑(出书版)_分卷阅读_9
孟大雷睁大了眼睛,从张积手中夺过那沓文稿,仔细地阅读起来。他读了一会儿后,开始有选择性地只读描写命案的部分,最后他拿着其中的几页稿纸,问张积道:“你还记得前两个死者的死法吗?和这本书上写的如出一辙。”
张积抓抓后脑勺:“可这就是现场桌子上的那份文稿啊!还没有出版呢!”
孟大雷顷刻间有种被从天而降的物体砸中脑袋的感觉,不知结果是好是坏。手里边密密麻麻写满字的不是文稿,是两条人命被杀的原因。
可这种感觉,孟大雷实在不懂得该如何向张积去表述。
突然,病床边的仪器发出刺耳的蜂鸣声,像是在发出警报,而孟大雷毫无征兆地旧病复发,死命拽起胸前浅蓝色的病服来。
“医生……医生……救命啊!”张积发疯般地跑向值班室。
光洁如玉的医院大楼外,一位身着白色大褂、戴着大口罩的医生健步如飞,好像夜晚的急诊室里出了大事。
但仔细一看,这名医生却是朝着医院大门外而去,茫茫夜幕下,他究竟要去哪里呢?
白褂医生走出一段路,几辆黑色的轿车从身边经过,驶进他身后的医院,白褂医生警惕地扶了扶口罩低头赶路。
走远之后,他回望轿车里的那些人安静地走进医院大楼,才从容地摘下口罩,露出孟大雷那张圆溜溜的脸蛋。
孟大雷知道自己的心脏病,已经不适合刑警的工作了。病历卡上的那几个字,几乎宣判了他职业生涯的终结。与其说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职业修养,不如说是老孟对生活的寄托消失的恐惧。
一个年近不惑的老刑警,没有婚姻,没有家庭观念,没有太多的社交娱乐,他只是日复一日地追查案子,每日在成沓的卷宗中醒来。
当孟大雷看见自己的病历卡时,就能预计之后的常规流程。会有警局的领导前来探望,询问他的病情,并强烈要求他开刀治疗。开刀出院后,他会被安排到不痛不痒的文职工作上,从此与破案无缘,直到退休,碌碌无为。
用孟大雷自己的话来说:这不是慢性自杀嘛!
孟大雷把手放在心脏的位置,感到规律而有力的心跳,他自我安慰道:应该没什么事了。
可谁都知道,他逃出院,是把命提在了手里。
孟大雷自言自语:“就算要闲死我,至少也等我破了这个案吧!”
当看到张积的纸条上写着“宁夜”这个名字时,他总算揪住了这几天来发生的案件的源头。在第二名死者夏文彬办公桌上的文稿,正是推理作家“宁夜”的最新作品。
可近期接连发生的死亡案件,都与这本书上描写的极为相近。依老孟的看法,这本还在创作中的书,看过的人一定寥寥无几,假设死亡案件与此书有关,头号嫌疑犯就是本书的作者——宁夜。
这是一个思维定式,是凶手的陷阱。就好比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理所当然,如此轻而易举推理出的结论,会是两起匪夷所思的命案的凶手所为吗?
孟大雷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现在要查的不是宁夜,而是与本书相关的所有人员。他又信心百倍,完全不像一个刚经历生死的人。正是他的这份固执,才让张积愿意为他在医院里顶包。在这位年轻搭档的心里,孟大雷是他无法企及的事业高度,他的灵魂就像是为破案而生的。有这样一位前辈,才得以让张积干劲十足地想要去赶超他。
孟大雷穿过马路到对面坐车,擦身而过的出租车上,坐着忧心忡忡的凌薇,她正襟危坐在后排座位上,没有发现车外就是她正要去探望的孟大雷。
哈出的气,在玻璃上结了薄薄一层雾气,透出去看这个世界,犹如看待真相一般执迷不悟。
护理病房里,几位年长的看起来像是领导的男人,正站在空空如也的床边,一个个脸色凝重,张积灰头土脸地立于病床另一边,看起来就像个参加葬礼的宾客。
耳膜开始鼓胀出悲伤,凌薇鼻子一酸,差点儿就在病房门口失声哭出来。
“你傻站在门口干吗呢?!”
山姗在背后推了推凌薇的轮椅,凌薇忙扭过头,拭去眼角的泪花:“我刚到。”
山姗也没多留意凌薇的表情,气呼呼地推着凌薇就往病房里走,边走边埋怨:“老孟也不知搞什么鬼,明明医生让他住院等着开刀,他却自己溜了,害得大家白跑一趟。”
凌薇正听得一知半解,病房里一位领导的喉咙就响了起来:
“小张,你说说老孟跑哪儿去了?”
“我也不知道,他突然从床上起来,很用力地一把推开我,就往外跑,拦都拦不住。你看,我头上都起包了。”
张积低头想让领导看看伤情,领导却不屑一顾。
“你小子别跟我来这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老孟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他真的推了你,你不撞额头,会撞到头顶心?我也是刑警出身,你小子扯谎也要讲究逻辑,所以说你破案没天赋,没事多跟老孟学着点儿。要知道老孟的心脏病可是会出人命的,他万一出点儿什么事,我唯你是问!”
领导走后,凌薇问张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电话里不是说老孟病危了吗?”
张积叹了口气:“老孟发现新线索,非要让我把他弄出去调查,说他开了刀之后就再……再也……”张积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再什么再?快说啊!”山姗敦促道。
“他说他以后再也办不了案子了,他现在的身体只能靠静养。这一次,就是他破的最后一个案子。”
淡淡的伤感在三个人心头萦绕,像是在送别一位将要远行的老友,头一次感受到老孟不显山露水的真感情。
“还真看不出,老孟这人挺有风骨。”山姗缓和了一下气氛,“这么晚了,我们一起去吃消夜吧!”
这时,进来一位高挑儿的女护士,看见山姗后惊讶道:“怎么是你?”
“你们认识?”张积把头伸到了两人之间。
“嗯,嗯!算认识吧!”山姗闪烁其词,突然变得有些不对劲儿。
护士似乎没有发现山姗虎着脸不愿多说下去的情绪,热情地说着:“你忘了拿走你男朋友的东西了,我一直替你保存着……”
“没事!”山姗粗暴地打断了护士,故作不认识想要走。
“哎……哎……戒指还给你。”护士拦下了她,硬是将一枚戒指塞进山姗手里。
山姗紧紧握着那枚戒指,不愿让在场的人看见它,不再理睬护士,脸色难看地推着凌薇往外走。
凌薇扭头看了看那位护士——写满震惊与诧异的脸是如此熟悉,她记得这位护士在她车祸后入院治疗时,是男朋友蒋博文的专职护士,虽然凌薇和她互不相识,可因为她出众的身材,凌薇对她记忆犹新。
她又怎么会认识山姗呢?山姗从来没有同凌薇提起过自己有男朋友,而且为什么这位护士要把她男朋友的戒指交给山珊呢?是她男朋友不能来医院了吗?
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难道那通电话是她打的?
车祸前的景象犹在眼前,凌薇后腰眼的旧伤,开始和记忆一同放肆地痛了起来。
奥地利的蜜月行程,是凌薇在心里为自己的婚姻定下的最后考量,她希望以这次旅行作为一次试婚。
在车祸中去世的凌薇前男友蒋博文,是一位出身不凡、家境富足的阔家少爷。大约一年半以前,凌薇一个人去电影院,身边座位上的陌生人正是蒋博文。两个人因为使用了同一种品牌的香水,互相吸引并且交谈起来。电影结束散场时,蒋博文提出与凌薇约会的要求,但借口有点儿烂。
“刚才的电影我没太看懂,你能不能再给我说说?”
看着凌薇吃惊的表情,蒋博文笑道:“别怕,我请你吃饭,边吃边说。”
回想起来,凌薇已经不记得那部电影究竟说的是什么内容了。这一天,蒋博文毫无预兆地闯入了凌薇的世界。
发生车祸前一个月,凌薇发现蒋博文身上有了其他女人的香水味,有意无意地发现蒋博文总爱删除每天的短信和通话记录,凌薇没有闹性子耍脾气,她试着冷静地问自己,还要不要和这个男人待在一起的时候,蒋博文拿出了订婚戒指和预定的奥地利蜜月行程。
在凌薇踌躇不决的时候,蒋博文给了她最大的承诺。
“和你比起来,我什么都愿意放弃。”
如果我能在这次旅行中得到我想要的信任,我就答应他。
凌薇打消了之前的种种猜忌,这样想道。
无情的车祸就像一场龙卷风,把凌薇所有复杂的情感全都吹走,在狂乱的心头只留下破败不堪的伤痛和苦苦的回忆。
医院护士给山姗的那枚戒指,让凌薇的那份猜忌心重新回到体内。
和山姗相处这么多年,凌薇从没听说过山姗有男朋友的事情,山姗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呢?
只有一种可能。
印象中,蒋博文和山姗应该从未见过面,凌薇思索着山姗和蒋博文生活中的交集,也许是蒋博文送自己上下班的时候,和山姗勾搭上的?这样想来,自己每次去上班的时候,蒋博文不是正好在门口接下班的山姗吗?
能在电影院里轻易搭讪自己的蒋博文,依靠他的谈吐举止,想要花言巧语哄骗稚嫩的山姗,并不是件特别困难的事情。
凌薇不敢再往下想,可内心又有股力量驱使她走向答案,她呆坐在病房门外,并肩走去的张积和山姗回头招呼她:“凌薇,快走啊!”
“对不起。”凌薇轻声说道。只要有人使用稍加责备的语气,凌薇总会无条件地道歉,这种自卑感成了凌薇出院后难以治愈的伤口。
张积刚想走回去帮着凌薇推轮椅,手机突然响了,是局里来的电话,于是走远几步,接起电话。
电话里通知张积,孟大雷追捕的那名嫌犯已经落网,并且在风行快递公司的后院里,找到了有价值的线索,希望张积立刻归队。
“夜宵看来是吃不成了,我还是先送你们回去吧!”张积无奈地晃晃手里的电话,推起凌薇的轮椅。
“这么晚了还要出任务!谁要是做了你们刑警的老婆,新婚也只能独守空房了。”山姗妩媚地将手伸进头发里,扶着半边脸,调侃着张积。
张积痴痴地笑了起来:“所以至今我和老孟都还是光棍,不过我仍在努力……”
“努力什么?”山姗睁大眼睛问。
张积羞于把自己相亲的事说出来,脑筋一转,说:“我正努力让凌薇小姐成为大嫂……”
“原来是这样呀!”山姗来了兴致,“凌薇,这事我怎么没听你说过呀!”
“张积警官,请你不要乱说。”凌薇正色道,没有一点儿要开玩笑的意思。
山姗想过来拉拉她,缓和下气氛,凌薇不解风情地避开了。
“对不起,我先走了。”
张积想搭一把手,但遭到凌薇拒绝,倔强地独自滚起轮椅而去。
“今天凌薇小姐有些不对劲儿啊。”张积喃喃自语。
“她强势的性格一点儿没变,和车祸前一样,总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山姗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调回答道。
走廊尽头白得发黄的弹簧门,凌薇一手推门,一手控制轮椅,像在风暴中抗争的水手,在门的缝隙间挣扎。她狼狈地想尽早消失在身后两人的视线中,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她只想躲回自己的房间,试着全盘否定那些可怕的猜测,不让心中的伤口崩线。
费尽全力,冲破这扇玩弄人的命运之门。
驱车迅速赶回警局的张积,一头冲进了肃静的审讯室,把两个报警电话的通话记录重重撂在审讯桌上,他压了压自己的火气,开始问话。
“这两个电话是你打的吗?”张积问着审讯桌对面的年轻人。
眼前这个衣着略显破旧、不修边幅的年轻男子,他自称叫陈泉,是风行快递的老板。张积对于他能开办一家快递公司的经济能力有所怀疑——初中毕业的他长期在外漂泊打工,真的有十几万的启动资金吗?
陈泉否认他打过报警电话,技术部门认为电话如果不是从快递公司里打出来的,那就有可能是后院盗用了电话线路拨打的,但仍然无法确定确切电话出处。
“还会有谁用快递公司的电话吗?”张积问。
目前对于打电话的嫌疑人选,陈泉提到了一个经常去快递公司的客户:“我看他的快递单上写的名字叫宁夜,他经常到快递店里面,可能是他趁机打的电话吧。”
“他的名字怎么写?”张积握着笔问。
“宁静的宁,黑夜的夜。”
张积暗暗吃了一惊。这个名字已经几次和命案有了关联。
“张警官,你来一下。”同事推开门,探进半个身子。
同事通过警方内部网络搜索调查,陈泉化名独龙,是一名劣迹斑斑的走私犯,曾经涉嫌参与过贩毒。从后院里找到的一些压槽式封口的透明袋子,通常是用来装毒品的,后院很可能是一个隐藏在市东的毒品加工窝点。
同事带来的另一个消息,是孟大雷回到了警局里,正在隔壁的办公室里查阅着资料。
张积回到审讯室,故意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桌子对面的陈泉,潜台词就是说:要是有什么隐瞒的就自己主动坦白,别怪我等会儿查出来以后对你不客气。
陈泉肩膀处的衣缝绷得笔直,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他故作轻松地摊摊手:“警官,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好好想想吧!”张积收起桌上的纸笔,往隔壁孟大雷所在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