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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兽之爱》
作者:海之湄
☆、第一章
在相识七年、分手七天的晚上,我再一次做了关于成颂的梦。
是我们初相识的时候。
成颂是比我高一年级的学长。我在高中入学以前便听说了这个名字,之后借着可能的机会打听,希望知道关于名字的主人更多的事。然而直到一个月后,我才在人群里第一次看见那个张扬的存在。
虽然站在几个男生中,但我一眼就认出了成颂。他穿着藏青色的制服,双手差在口袋里,头微微歪着,似乎在听旁边的人说话,嘴角带着十分细微的弧度,似笑非笑,有点冷漠的味道。
我感慨地想,果然本人比照片上看起来更欠揍啊。
之后的事证实了我的想法。
我很少看见这个年纪的男生用手帕,可是成颂会。上学的时候,他随身携带着那条米色的方帕,天热的时候会用来擦汗。我好几次从他身边经过,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很低调的那种,和他霸道的形象南辕北辙。
成颂也打篮球,球场上有着秒杀全场的范儿。可是和他无人匹敌的人气不符的是,每到中场休息的时候,队友们长得再寒碜都有小学妹表示慰问,惟独他周围寸草不生。
有次我问同学,为什么他被冷落得这么厉害?
我发誓,我说这话的时候,内心是带着点同情的。
同学却幽幽道,“因为他太恶劣了。”
我承认后来给他送水是我手贱,他大概转头就不记得我这个菜鸟,可我却永远记得他打量我时轻蔑的神情。我被他看得发慌,支支吾吾地说,“学长,喝水吧。”
他没说话,接过我手里的水,打开,然后用里面的水洗起手来。
最后,在我目瞪口呆的表情里,他一边用那条米色的方帕擦手,一边用似笑非笑的表情对我说,“谢谢。”
我想,可能,也许,大概,成颂对这些,都不太记得了。
后来还有一次交手,彻底抹杀了我对他的幻想。
事情发生在老师办公室里,我被老师拉来做苦力,让帮忙改平时小测的试卷。成颂就坐在我旁边的格子间,在认真地看着什么。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听见了动静,回过头一看,发现他的校园卡落在了桌子上。
我想也没想便拿起他的校园卡追上他,走到他面前时,迎着他凌厉的眼神,瞬间话都卡到了嗓子眼。
我觉得自己真是逊毙了,明明做的是助人为乐的好事,表情却猥琐得像是欠了人家巨款。
成颂看见我挡了他的路,眉头立竿见影地皱了起来,“什么事。”
“成颂学长……”我试图缓了口气,“你的校园卡。”
大概是我心里太紧张,他手伸过来的瞬间,我的手一抖,便碰上了他的指尖。
我心脏瞬间失拍,却见他十分自然地掏出手帕,先是擦了擦手指被我碰过的地方,再擦了擦校园卡。
我竟可耻地脸红了。
不要问我为什么——被气的!
这不是欠揍是什么。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成颂有洁癖这事。
后来我听人说,成颂的课桌是特别订制的,成颂在餐厅有专门的位置,成颂不喜欢别人随便碰他,再好的哥们也不行。
我一边听一边想,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悖论。我说,“那都是装的吧,他不是还打篮球吗?球那么多人碰过,还脏兮兮的……”
结果那人没等我说完就把我给打断了,“你不知道吗,他每次打完球要洗澡洗一小时,不然你以为我们训练馆里为什么会特意建了个澡堂?”
我真是彻底服了,一边在心里感慨,一边同情地想,这以后要是谈恋爱怎么办,女朋友难道每次约会前都要去净身?
我和印小柔下楼梯的时候,我很欢快地说出这个想法。印小柔听到“净身”两个字的时候笑了,可耻的是,不声不响走在后排、成颂身边的哥们儿也笑了。
回头的时候,我恰好遇上了成颂漆黑的目光,那里面深邃得像是一个小小的宇宙。
也不知道怎么,我突然就有些害怕,匆匆拉着印小柔离开了。
之后发生的事,恍然如梦。
联系起这前前后后的事想一想,我都觉得自己的做法不应该。
不应该和成颂亲近。
不应该忍受他的威逼利诱。
不应该喜欢上他,然后又被他一次一次伤害。
那天梦里的最后,浮现了那个让成颂彻底记住我的地方。
背景的仓库显得有些模糊,我被那些人绑住了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一个人窝在墙角哭。
这时,成颂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看到他的瞬间,我绝望的心里燃起了些火苗,可他却用那恨不得让我去死的表情,将一大叠纸据拍在我脸上,质问我,是不是他父亲的私生女。
我止住喉咙里的呜咽,告诉他,我不是。
他笑了,凑近的脸带着股寒意。他说,“你不承认也可以。今天我在这里把你杀了,要是他不伤心,就证明你不是。”
我在梦里惊醒了过来。
睁开眼已经是早晨。
窗外是灰色的天空,东方晨曦微露,暗沉的空气里被几道阳光点破。我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得更开一点,只希望阳光能够更多一些。
少了谁,生活都得继续,不是么。
打开手机,依旧没有任何来自成颂的消息。
想起十天前和同学吃饭时,那个男人喝醉了,还不顾别人震惊的眼神拉着对方的手说,“你不知道,我真的好爱苏珊。”转眼整个人却像消失了一般,电话不接,短信不回。直到前天我和印小柔逛街,看见商场里他和另一个高挑明艳的身影走在一起,我仔细琢磨着他身旁那张美丽熟悉的脸,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
我想起很久以前我们去海边,为了让成颂玩的尽兴,我恶作剧地在他身上抹满了泥。成颂气急败坏,拉着我一起倒进沙堆里,两人笑作一团。
都是往事了。
后来,他的洁癖不再,他可以轻易地牵起任何人的手,然后将玫瑰刺插进我心里最深的地方。这个世界分手的方式有千千万万,成颂选择的,永远都是最残忍的一种。
还好我习惯了。
周日晚上,消失的成颂突然重现人间。
看见他的未接来电,我迟疑了一会儿,关掉了手机。后来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我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好,客厅的门突然被打开来。
成颂站在门口,有些生气地问我,“怎么不接电话?”
我笑了笑。
他换了双鞋,又道,“我得先洗个澡。”
我眼睁睁看着他走进浴室,没过多久,又出来问我,“我的毛巾呢?”
“扔了。”我说。
他的脸色终于阴沉了下来,乌黑的眼眸里泛起了寒意,一步一步向我走近,“什么意思?”
曾经的我是那么害怕这样的表情,可这一刻却迎着他逼人的视线,反问他,“不是已经分手了?”
他皱了皱眉头,“我没有说过这话。”
我只觉得讽刺,“那好,以前每次分手都是你说的。这最后一次分手让我来提,我们分手。”
话音还没落下,我便感觉到冷冽的气场逼近。成颂朝我欺上来,两人距离很近,我几乎能感觉他温热的吐息。
他看着我,“你敢再说一次?”
我笑了,“你是想听‘我们分手’还是 ‘最后一次让我来提’?”
“苏珊!”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我看他脸已经黑了下来,想想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于是撂下了句“懒得理你”,便转身走进卧室躺下了。
闭着眼睛装模作样睡了一会儿,我感觉到成颂进来的动静。他走到床边,兀自躺在我身旁,那双结实的手臂伸过来,轻轻圈在我身上。
黑暗里,我看见那双手掌模糊的轮廓。
我从十六岁起,便开始熟悉这双手。
它给我买过早点,削过铅笔,帮我推过自行车,送过情人节玫瑰;在寒冷的时候紧紧地包裹着我的手给我温暖,亲吻的时候抚摩我的脸颊给我安慰。但我也没有忘记,也正是这样的手,在分手的时候按下我的号码宣布判决,然后自然地牵起别人的手。
手便是这么神奇的东西,它可以向人递出爱与温柔的橄榄枝,也可以将人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半夜的时候,我是给热醒来的。
成颂从后面抱着我,两人的汗水就这样混在一起,粘粘的肌肤之亲。我试图推开他压在我腰上的手臂,谁知道他力道更加重了一点,牢牢地将我箍在身边。
正是盛夏时节,晚间的风晃得外面树影来回晃动,斑驳的月光落在室内的墙上。耳边是成颂低沉的呼吸,气息轻轻吐在我的脖子上,有微微挠人的力道。
空调遥控器就放在床头柜上,我伸手想去拿,无奈够不着,只好往前一点点挪动着。不得不说成颂压在我身上的力道真大,估计是把我直接给当抱枕了,区区十来厘米的距离,我花了好半天的功夫。待我终于拿到遥控器,成颂却突然醒了。
他懒懒地换了个姿势压我,半梦半醒似的低低问,“怎么了。”
“热。”我说,然后把空调调到26度。
他没有说话。
我以为他睡了,微微悬起的心终于安定下来,随即觉得自己有些窝囊。之前还在商量着分手的男人,此时竟如此安然地躺在自己的床上。
我看向窗外的月光,轻轻地叹气。
“下个星期陪我去趟巴黎。”成颂突然说。
我回头时他依旧闭着眼,他睫毛很长,鼻子高挺,月光这样投射下来,冷冷清清的,有些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