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_分卷阅读_36

  季玄婴笑了笑,抱着少年有点单薄的身体,没回应这句话,却忽然把话题一转,说道:“……映川,你可知当年我师祖与你师祖之间的事情么。”
  “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些?”师映川乍听此言,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明白季玄婴为什么会忽然说起长辈们的事情,而且作为晚辈,也不该对师祖们嚼舌头,更何况这突然跳跃的话题让他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但季玄婴却静静道:“我不是对长辈之间的私事有兴趣,而是忽然觉得我师祖与你师祖决裂,对他们两人来说,倒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这种诡异的论调让师映川有些张口结舌,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却听季玄婴声音如流泉一般,娓娓而言:“人生七十古来稀,大多数人也就是这样几十年的寿命而已,然而宗师却是不同,除非出现一些特殊情况,不然一旦踏入宗师之境,寿命就会得到大幅度的延长,对于一般人而言,七十年就可以算作一生了,而伴侣之间相伴的时间大概是五十年甚至更少,可是对绝顶强者来说,别人一生的七十年,只是他们一生之中的一部分而已。”
  听着季玄婴说到这里,师映川似乎已经模模糊糊地猜到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了,果然,季玄婴接着道:“这世间有许多人相亲相爱一生,但那不过是五十年而已,时间短暂,在记载中,我们万剑山曾经有一位宗师级前辈活到二百一十六岁才坐化,如果我师祖和你师祖他们二人也达到这种程度的寿命,那么彼此相伴一百多年,超过三个五十年,几乎相当于其他人历经了三世,这样漫长的时间,到后来是否会彼此渐渐消磨了感情,甚至厌烦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们及早决裂,也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师映川心中微震,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季玄婴的意思,是啊,五十年的时间可以相亲相爱,可是一百年呢?一百五十年呢?当一个人在世间活了很久之后,再看情爱这种东西,会不会就开始觉得那不过是自己漫长的生命当中,一段只是稍微特殊一点的经历呢?感情在最开始的时候会让人感到新奇可喜,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新鲜感也会逐渐褪去,大多数人也许是因为生命短暂,还来不及厌倦,所以才能有坚持到底的感情,可是当一个人的寿命远超旁人的时候,那悠长的岁月必将赋予一种看透一切的心态,甚至包括情爱的本质,到了那个时候,也许紧随其来的就是浓浓的厌烦与倦怠了。
  可是,也许不一定就是这样的……师映川心中有些不愿承认,他还记得藏无真眼中不经意的落寞,澹台道齐为爱疯狂的决然,难道这一切的一切,终究抵不过时间?师映川忽然想起方梳碧,难道在很久很久以后,自己对她的感情最终会逐渐被磨灭?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寒冷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季玄婴似乎能够窥到他心中的想法,就在师映川身体微微发冷的时候,季玄婴却忽然拍了拍少年的后背,道:“……所以我认为,你与那方姑娘并不合适,不谈其他的,只讲你们之间的差异,你的天赋资质是我平生仅见,将来如果一直顺利的话,相信你一定可以达到宗师之境,自此成就陆地真仙,自在逍遥,而那方姑娘资质平平,终其一生在修行上也不会有多少成就,她终究还是会与大部分人一样衰老死亡,在你意气风发的时候她也许已经白发苍苍,她很早就会离开你的生活,最终生死相别,而你,却还有很长的一段人生要走。”
  师映川脑子里面似明非暗,他也许不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的,只是,此时听季玄婴这样毫不委婉地说出来,怎么就如此残酷?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认,季玄婴说的都是实话,完全没有错,这世间无奈之事,莫过于此啊!
  不过最初的心神震动之后,师映川便平静下来,他缓缓推开季玄婴,说道:“……你自己刚才也说了,时间长了感情也许就没了,既然如此,何必还要试着与我在一起?”季玄婴淡淡微笑,道:“也许确实如此,也许不是,缘起缘灭自有定数,但至少我曾经经历过,既然如此,又有什么遗憾?”
  师映川听了,忽然‘哈’地一声笑,不知怎的,心情就开始放松了,道:“你这个人有时候倒也看得开。”他说着,走向床铺那边,拿起被子抖了抖,把枕头放好,嘴里说道:“夜深了,也该休息了,尤其是你现在身体不比以往,要多休息才行。”
  他说话的时候,季玄婴已经走了过来,师映川发觉对方来到了身后,便转身道:“其实……”
  话刚出口,顿时戛然而止,季玄婴低着头,薄润的唇正压上了师映川的嘴唇,一时间双唇相触,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神色微异的脸。
  ☆、九十四、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明亮的灯光中,两人双唇相贴,那瞬间传来的温软奇妙的触感令师映川睁圆了眼睛,眸中流露出震惊、失措、慌张、呆滞、等等一系列复杂的情绪,若是真正说起来,此刻他眼前的季玄婴仅凭容貌就已经是个极出色的美男子,但那出尘的脸孔于这个人而言已不算是最重要的,那眉目间的风致才是将对方的动人之处真正展现出来的重点,这份气质使季玄婴整个人都发生了一个质的进步,眉眼的轮廓在烛光下简直柔和到了极致,眼下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距离师映川近在咫尺,几乎快要碰到那长长的睫毛,那清明如水的目光中正透出一丝迷离与探询之色,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魔力,流泄出春水般的点点波光,似乎也有些无措。
  季玄婴亦是有些滞涩,他虽然曾经与师映川有过肌肤之亲,但却从未在清醒的状态下与任何人亲密过,此刻乍然主动吻上对方,心中还是难免有瞬间的失神,不过季玄婴立刻就回过神来,紧接着伸出手,已将面前的少年揽住,手指扣住了对方还没有脱去纤细之态的腰身。
  季玄婴没有过跟人亲近的经验,但这世上有些事情是天生就会,不必谁来教的,季玄婴心中微跳,凭借着身为男性的本能将师映川搂紧,他能够感觉到少年的嘴唇柔软得不可思议,有点像平时吃的水晶糕,促使他很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味道,于是季玄婴就在师映川的嘴唇上触了触,又吮了一下,然后下一刻,就深深地吻了上去。
  两人在这方面都可以说是生手,师映川虽说从前与初恋情人香雪海有过亲近的举动,但因为当时彼此年纪都还小的缘故,所以也不过是亲吻拥抱等等,从未更进一步,况且香雪海又是女孩子,总有些矜持,两人亲近之际也往往只是被动承受师映川的吻,而季玄婴却是个男子,天生具有主动性,此时他的亲吻带给人的感觉就明显不是什么和风细雨,有些紧张,有些急切,还有些好奇,柔和的灯光中,只见青年低头拥着比自己矮上不少的少年,深深拥吻。
  师映川呼吸急促,他已经尝到了季玄婴口中那种有点清凉有点茶涩的味道,两个人的嘴唇纠缠着,几乎无意识地吞咽交换着彼此的津液,师映川不知道自己眼下究竟是什么心情,脑海当中有若轰雷掣电,可是在思绪混乱的同时,他却又情不自禁地想到季玄婴那日在河中沐浴时的样子,那如雪如霜般洁净光滑的身体,优雅的体态,腹部火红的妖异纹路,这一切的一切令师映川的喉头忽然就发自本能地蠕动了几下,他全身上下一阵热一阵冷,胸口也开始急剧起伏,在此刻这种情形下,他简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将季玄婴推开,到底是顺其自然,还是要牢牢抓紧那点坚持不放手?
  这时季玄婴却已经替师映川作出了选择,他环拥着少年,发现只是彼此嘴唇的接触而已,就让人忍不住想要得更多,这样的接触似乎持续了很长时间,又仿佛只是短短的工夫,他定睛看着师映川,却见到少年眼中又是迷茫又是慌乱,显然是已经呆住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季玄婴也是心跳微微加快,一种莫名的冲动令他开始口干舌燥,他原本在欲`望方面很是寡淡,但自从怀了身孕,尤其是近来这段时间,身体就似乎有些变化,欲`望这一方面明显比从前要强烈了许多,此刻季玄婴没有想太多,他遵循了身体的本能,将怀里的师映川直接推倒在了身后的床上,紧接着随手抽开了自己腰间的丝绦。
  青年身上的外衫跟着飘落到脚下,里面的内衣衣襟微微松散着,胸口露出一抹雪白的颜色,这令师映川的瞳孔立刻猛地一缩,身子也僵了僵,少年呆呆滞滞地直着眼睛盯着季玄婴,脑海当中竟是无可自抑地闪现出当初自己初破元阳清醒后,看到身旁季玄婴赤身坦体的样子,那雪白大腿上的血迹与污浊,情`色之极,种种画面飞速交融起来,终于燃起了一把火,猛地从心底烧了上来,瞬间就将师映川整个人淹没。
  转眼季玄婴就只剩了薄薄的内衣还没脱下,他身姿修长,骨肉匀称,无论容貌还是身段,都无可挑剔,他看到师映川被自己仰面推倒在床上,正一只手肘半撑在床上,抬起半个身子呆呆地看着他,虽然那张脸不是很美,但在这种情况下,已经足够挑起冲动了,季玄婴深深吸了一口气,直接覆了上去。
  直到季玄婴来到床上,两人身体紧密相贴,师映川才如梦方醒,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吞咽的微响,身体颤了颤,嘴唇也颤了颤,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下一刻,季玄婴的手抚上了他的脸,师映川的脑子当场就‘嗡’地一下,但有些僵硬的身体最终还是软了下去,季玄婴的手微微温热着,但师映川此刻脸上的温度却比对方的手要高得多,简直就快烧了起来,缭绕不去,他无比清楚地感觉到季玄婴细腻的掌心正在自己的脸上摩挲着,明明这只是面部,并非什么敏感之处,但季玄婴这么轻轻摸着,却让师映川忍不住急喘了一下,酥麻得不成样子,下意识地立刻反手抓了回去,正抓住了对方的手。
  那只手不像女子那样软若无骨,但很是柔韧,皮肤十分滑腻,那种奇妙的手感完全不逊于任何人,而这时季玄婴在这种肌肤相触的暧昧摩擦中,呼吸也无法控制地有些紊乱,不过他心中却并没有抗拒这种感觉,不管此刻的行为是不是一时的冲动,但此刻事实就摆在眼前,他就是已经动心了,想要与这个少年亲近,这已经成为不容置疑的事情。
  外面夜深人静,房间里的两个人气息却都在加重,就在这种要命时候,季玄婴忽然凑近了,鼻子顶着师映川的鼻子,低声开口道:“……你在想些什么?是在想我么?”季玄婴的鼻子抵得太紧,师映川的口鼻间止不住地溢出了一声喘息,全身都开始微微起栗,也许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他的身体也热起来,尤其是两个人还这样贴在一起,几乎要出汗了,但事实上师映川脖子上还挂着寒心玉,哪里会热?不过这时说这些都已经毫无意义,季玄婴不等他回答,已经拽住了他的腰带一扯,用一只手去解开师映川的衣裳。
  身体比思想更快一步,师映川猛地抓住了季玄婴的手腕,他好象有点不太有勇气去正视季玄婴的脸,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忽然觉得有些委屈,师映川的牙齿压着下嘴唇,用力控制自己将脑子弄得清醒一些,不让自己再这么顺从下去了,他抓着季玄婴的手腕,似乎想要努力将对方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却不知这种又是为难又是强自镇定的样子在季玄婴看起来,比什么床帏间的助兴药物都要厉害,季玄婴的心脏猛地一跳,平生第一次涌起了强烈到不可名状的巨大冲动,整个人瞬间就好象着了火一样,小腹涌起一股热气,将全身都席卷了进去,脑子里只模模糊糊地想着要解决这燥热……这种欲`望直指本心,他低头咬住了身下少年的脖子,惹得对方惊叫一声,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震惊,不过这些季玄婴统统都充耳不闻,这时那种口干舌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季玄婴忍不住在少年细嫩的脖子上轻啜了一下,顿时师映川身躯剧颤,本能地抓住了季玄婴的肩膀,同时想要偏过头,避开青年的噬咬,季玄婴却不肯放过,雪白的牙齿轻轻咬住少年脖子上的皮肉,师映川全身都紧绷起来,但恍惚间他又觉得自己整个人又酥软了下去,他紧紧抓住对方的肩头不松手,声音已经发颤,断断续续地道:“……你是在……欺负小孩子?”
  “我是你哥哥,怎么会欺负你……”季玄婴的呼吸微微急促,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手指不再灵活,将两人的衣裳解得一团糟,但终归还是解开了,他在少年虽然并不白皙可是却细腻得出奇的肌肤上轻吻,心中的感觉复杂得实在是难以言表:“况且你又怎会是小孩子?小孩子不会让我腹中多了一块肉……”师映川听了,心脏狂跳不止,他的鬓角开始微微沁汗,声音也好象在艰难挣扎,试图挽回最后一点理智:“这样……不行……”
  但这句话真的毫无用处,季玄婴的手已经抚摩到师映川的腰,用指尖与掌心发现少年的腰身柔韧光滑得简直不可思议,此时此刻,两人的心里都如同乱麻一般,不断地提醒自己‘他是个男人’,但显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事已至此,季玄婴再不多言,他用力一扯将少年的身子揽进怀中,低头吻上对方的嘴唇,毫无章法地亲吻着,抚摩着,两个人的身体都是忽而紧绷又忽而软了下去,紧张、兴奋、羞耻、无措、茫然、这一切的一切把人烧得脑子一片糊涂,只知道遵循着身体的节奏载浮载沉,师映川心中的顾忌与犹豫已经消失了,忘得干干净净,所有的顾虑都在此时强烈的冲动和诱惑下被冲击得摇摇欲坠,心中只剩□体与身体之间摩擦所造成的原始欲`望,两个人都是无意识地低低呢喃,探索着彼此的身体,师映川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嘴里发出来的却是一声微带沙哑的呻吟,紧接着就被季玄婴牢牢堵住嘴唇。
  衣衫落尽,全身都在发热,热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两人这般亲密接触,对方身体上的每一丝变化都会被直接感受到,季玄婴的动作很生涩,并不明白究竟怎样才能照顾到对方敏感的地方,但就是这样没有目的的胡乱爱抚,却还是勾起了师映川体内的火焰,师映川曾经在半强迫的情况下与宝相龙树有过亲密的举动,也由此知道宝相龙树不会是雏儿,那娴熟的技巧让他很容易就达到不可自制的地步,但季玄婴此刻谈不上丝毫技巧可言的爱抚,也同样达到了宝相龙树所带来的程度,师映川的手摸到了季玄婴的腹部,那里已经有变化了,明显隆起了一些,鲜艳的红色花纹爬满了白皙的肌肤,师映川浑身一个激灵,身体猛地僵住,随即便软了下来,但喘息声却更粗浑了,嘴唇厮磨着季玄婴修长的脖颈,嗓子都有些哑了,道:“不行……真的不行……你还怀着孩子……哥……”季玄婴的腹部被人用手抚摩着,这让他微抽了一口凉气,几乎不可自抑,他低眼看着怀中面色晕红的少年,突然就觉得眼前的一幕好象做梦般迷离--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人啊!哪怕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心魔的原因!
  师映川正舔吻着青年优美的锁骨,突然间却只觉得股间有些异样,他略略回过神,却发现好象有什么坚硬滚烫的东西正在股间的秘处磨蹭着,似乎是想要进去,却不得其门而入,师映川原本混混沌沌的脑子骤然清醒起来,他立刻合拢了双腿,便像是一盆凉水在火苗上一浇,一下子令他冲动全消。
  季玄婴正鬓泛薄汗地试图进入到身下人的体内,他不清楚男子之间的□是需要一定准备的,只大致知道自己应该从哪里进入,但就在这时,少年却忽然挣扎起来,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便轻轻抚摩着对方的臀部,但师映川的反应却更加激烈了一些,猛然间推中了他的肩头,季玄婴微微喘息着,不解道:“……怎么了?”师映川却是完全清醒了,想到方才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禁羞愧难言,他想推开季玄婴,但越推青年却压得越紧,师映川顾及到季玄婴已经有了数月的身孕,便不敢用力,使出近身功夫,泥鳅一般从季玄婴身下滑脱出来,紧接着闪电般跳下了床,赤脚站在地上,一张脸涨得通红。
  季玄婴面色微诧,脸上又有情`欲未消的艳红,他有些意外地看着少年,问道:“到底怎么了?”师映川从床上手忙脚乱地拽过衣裳,胡乱穿了起来,他低头系着衣带,不愿让季玄婴看到自己此刻的样子,只苦笑道:“刚才我们俩一定是昏了头了……”季玄婴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发热的身体渐渐平息下去,他注视着师映川,说道:“莫非这有什么不对么?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你我二人之间做这种事情是理所当然的,虽然我对男子没有兴趣,但你自然不同,想来你也应该跟我一样。”
  师映川的鼻子里甚至还残存着青年身上的清香气息,一时间缭绕不散,他匆匆穿好了内衣,神情复杂,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一想到我要像女人一样张开腿,我就受不了,也许这就是自私罢。”季玄婴深深皱起眉头,道:“你的意思,除非是我雌伏在你身下,否则你是不肯与我欢好的,可对?”师映川被季玄婴的话说得很是尴尬,同时也有些唾弃自己的自私与无耻,但他还是承认了:“大概是的。”
  季玄婴没有再说什么,他沉默了一阵,然后取了内衣穿上,师映川见状,以为他要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但季玄婴却没有下床,反而躺了下来,师映川愣了:“你……”季玄婴却面色平静地道:“已经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明天一早还要上路。”
  师映川微微一怔,他迟疑了片刻,便爬上了床,刚一躺下,季玄婴修长的手臂就将他搂住了,师映川的呼吸顿时放轻,咽了一口唾沫,季玄婴拍拍他的背,道:“快睡罢。”
  师映川哪里睡得着,他在季玄婴怀里闻着对方身上的味道,一颗心翻来覆去地没个着落,有些忐忑,也有些患得患失,这时他不知为何就忽然想起了大日宫里那张舒适的床,想起连江楼帐子里熏香的味道,一想起这些,师映川就觉得整个人的精神都懈了下来,心中弥漫起一股寥落的滋味,不由自主地蜷缩起了身子,季玄婴似乎察觉到了怀里少年的异常,便道:“……在想什么?”
  师映川闭上眼,安静了一会儿,才道:“我想家,想我师父……”在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季玄婴心里忽然就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情愫产生,他说不清楚这是怜惜还是别的什么滋味,只是微微搂紧了师映川,低声道:“别担心,我们会回去的,我是你哥哥,我会护着你。”
  烛火渐熄,房中寂静下来,床上两人各怀心事,直到后半夜才迷糊了一会儿,等到外面天光初亮,两人也醒了,一时四目相对,此间心情与昨日又是不同,师映川轻咳一声,道:“……早。”季玄婴似是笑了笑,在他唇上一吻:“早。”师映川心如鹿撞,爬起来披衣下床,推开了窗户,让清晨的风吹进来。
  房间里有镜子,师映川便坐下来梳头,这时身后忽然有声音道:“我来罢。”与此同时,他手里的木梳已被人拿走,季玄婴衣衫整齐地站在他身后,慢慢梳理着那一头上等缎子似的黑发,师映川的喉咙有些干干的,他安静而坐,直到季玄婴说一声‘好了’,这才站了起来。
  不一会儿,店伙计送水进来,两人洗漱既罢,便准备去楼下吃饭,哪知道季玄婴刚推开门,对面却‘吱呀’一声,门几乎同时被打开了,露出澹台道齐的身影,师映川当即心脏一跳,脸上有红晕一闪而过,有些尴尬地问了一声早,澹台道齐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微微一扫,淡声道:“年轻人不宜纵欲,既然已经有几个月的身孕,就应该当心一些。”师映川听了这话,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支吾了一声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只得跟着下楼用饭。
  吃罢早饭,三人继续上路,只是他们却不知道自己一行人的行踪很快就要被人掌握,只因昨日在酒铺的一场杀戮毕竟不会悄无声息地就被掩盖下去,在有心人的追踪下,有些事情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三日后的一个中午,当找到了一块干净的地方之后,澹台道齐与季玄婴便坐下来休息,而师映川则是依旧像往常那样独自去打猎,准备回去做午饭。
  野外弄些可吃的东西对于师映川来说,完全是驾轻就熟的工作,根本不费什么力气,很快,他就已经找到了一个目标,那是一头肥硕的鹿,正悠哉悠哉地吃着草,浑然不知道危险已经逼近,远处的师映川见状,手上已拈住一枚石子,暗暗运力,就要击向那头鹿的脖子。
  但就在这时,远处却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那正在吃草的鹿顿时一惊,这头胆小的动物立刻灵巧地一扭身,调头就蹿进了林子里,师映川一愕,当即心中大骂起来,恼火地朝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去,想看看究竟是谁这么讨厌,惊走了自己的猎物,眼看着一顿鹿肉大餐就这么飞了。
  一道黑影从遥远的南面箭一般奔驰而来,是一匹十分神骏的黑马,然而等到师映川看清楚那马背上的骑士时,脸上原本气冲冲的表情就突然定住了,那人黑袍金冠,长发被风扯得四散飞舞--宝相龙树!
  黑马速度极快,渐渐奔近了,宝相龙树的面孔也可以看得越来越清楚,那张原本就不是非常英俊的脸上再也不复从前的骄傲之色,充满了经历远程奔波的艰辛与憔悴焦虑之色,明显是没有充足的时间休息,青年一身风尘,眉头紧蹙,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也燃起了越来越亮的火焰,瞳中只剩下了前方那个青色的身影,当黑马终于冲到近前,距离那少年只有三四丈的时候,青年猛然从马背上飞身而来,转瞬间就已来到对方面前,然后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心上人的身体,紧紧抱住。
  “……映川,终于找到你了。”
  ☆、九十五、任是无情也动人
  “……映川,终于找到你了。”青年的臂膀是如此的有力,紧紧拥住了师映川,几乎令少年喘不过气来,师映川一个闪神,下意识地抬手回抱住了对方,脑子还没有从一开始的惊愕当中转过弯来,这时不远处那匹黑色的骏马四蹄微微颤了一下,虽然没有摔倒,但看起来也是已经到了极限了,即使这是一匹万里挑一的良驹,但是在载着一个人长时间不停的奔波下,在几乎没有什么休息的状况下,马儿再怎么优良强壮,此刻也已经十分虚弱疲惫了。
  宝相龙树的怀抱极其有力,似乎是在担心如果没有用上足够的力气,没有抱紧,那么怀里的师映川就会忽然消失,再也找不到了,因此即使这样紧紧的拥抱可能会让对方觉得难受不舒服,宝相龙树也是顾不得了,他害怕自己一旦稍微松了手,师映川就不在眼前了,所以宝相龙树用决不温柔的力道和姿势桎梏住了少年,低头用脸颊紧贴着少年的脸颊,贪婪地汲取着对方身上那种久违的气息,就像是抱住了一块失而复得的珍宝,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
  被青年抱得这样紧,那结实的手臂几乎要把腰也勒断了,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这令师映川本能地想要挣扎一二,摆脱这样的桎梏,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师映川却只觉得周身力气不知去了哪里,竟是半点也使不出来,眼下两人之间的姿势让他看不到宝相龙树的脸,他的目光只能看到几缕散乱的头发,那发丝应该已经有几日没有打理了,有些乱糟糟的,完全没有柔顺的感觉,师映川的鼻子里甚至还闻到了一股微酸的汗味儿,他闻到这种味道,心中突然就很不好受,看起来宝相龙树一定是有一段时间没有洗过澡了,在这样炎热的夏日里,只要是不缺水的地方,人人都恨不得一日洗上几次澡的,更何况宝相龙树这样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骄傲的贵公子?宝相龙树一向十分讲究仪表整洁,但如今却竟然连身上都散发出了汗臭,只要不是傻子,就可以想象到宝相龙树究竟是一路奔波到了什么程度,才让他连洗个澡换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
  思及至此,师映川的呼吸情不自禁地微微加重了起来,一种并不陌生但之前却从未因为宝相龙树而产生过的感情忽然就汩汩涌出心底,那是一丝令师映川心慌意乱的柔情,不再是可以试图掩饰的东西,也不能够再自欺欺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师映川的心更加乱了,他不知道那究竟仅仅是歉疚不安还是另有天地,他只知道自己的行为代替思想做出了抉择,他下意识地反手将宝相龙树正散发着汗馊气的身体抱紧,而这种反应传递给了宝相龙树,顿时就令青年僵立住,此刻无比真实地感觉到怀中的充盈以及搂住自己腰身的纤细胳膊,宝相龙树只觉得手臂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发软、发酸,几乎就要连人都抱不紧了,然而比起手臂的酸麻颤抖,宝相龙树更觉得两腿快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生出僵硬的感觉,这时他才真正明白,人也许在精神极度紧绷的情况下可以爆发出超强的耐力,但是等到一旦松弛下去,长时间积累的各种负面情绪就会以排山倒海之势爆发出来,令人再也撑持不住,甚至使人生出昏昏欲睡的感觉。
  但少年这样的拥抱却似乎重新为疲惫的身体注入了生机,宝相龙树觉得四肢百骸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觉得这是从未有过的放松与安心,他忍不住双臂再次收紧,似乎想要确认这股温暖,不知过了多久,充斥全身的沸腾情绪才终于渐渐趋向于平静,宝相龙树极为勉强地控制住自己想要一直拥抱着师映川的冲动,缓缓松开了对方,低头注视着心上人,此时他们的面孔之间相距不过数寸,甚至能够清晰地观察到彼此的睫毛数量,宝相龙树的目光深深落在师映川清秀的面容上,布满道道血丝的眼睛紧紧攫视着那张魂牵梦萦的脸,终于再也无法抑制住心中的思念与担忧,狠狠地、毫不温柔地吻向了师映川的额头,狂乱的吻好象雨点一样落了下来。
  宝相龙树在师映川的额头、眉毛、眼睛、鼻子以及脸颊上胡乱而粗鲁地烙出一个一个仿佛在证明着什么的吻,最终来到了少年那柔软的嘴唇上,宝相龙树只觉得这些时日里所积攒下来的所有负面情绪都再也压抑不住,全部都爆发了出来,他贪婪地掠夺着对方的嘴唇舌头甚至牙齿,把上面的每一丝味道都夺来,直到彼此都被这凶暴的行为逼得快喘不过气来,这才不得不停下,宝相龙树微微喘着粗气,鼻子紧顶着师映川的鼻子,他抬手捧住少年的脸颊,手指用力地在那光滑的肌肤上缓缓摩娑,此时想起这一路上的种种担心,不知不觉间,宝相龙树的眼睛已经微微酸热起来,良久,他才沙哑着声音道:“……混小子,可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说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终于重重咬了一口师映川的下巴,师映川怔怔望着对方,虽然被宝相龙树咬得很疼,但他却仿佛浑然不觉一般,他与宝相龙树从认识到现在,宝相龙树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他,都不舍得动他一根手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咬虽然颇为疼痛,但师映川心里却生不出半点恼怒之意,这时日光已是极炽热的时候,光线映进宝相龙树眼里,把那里面的血丝都照得格外清楚,对着这样的一双眼睛,突然就让人多出一丝难过,而那眼中毫不掩饰的激动与无边喜悦更是仿佛一把锤子,重重敲在师映川的心上。
  这时宝相龙树痴痴地看着师映川,他好象有些消瘦了,不仅仅是憔悴,原本就算不上太英俊的面孔更是因此减色了几分,也许是从师映川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宝相龙树忽然间自嘲地一笑,道:“……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青年的语气依然像平日里那样温和,师映川摇了摇头,道:“不,不丑。”他抬起手,掌心缓缓抚上对方的脸颊,这是很熟悉的一张脸,没有季玄婴那样出众,眼下狼狈憔悴的样子更是谈不上什么风采,但是师映川知道自己是喜欢这个人的,没错,自己就是如此花心贪婪的家伙,而且极为虚伪,想到这里,师映川忽然就自我讥讽地笑了笑,他沉默了片刻,这才定下心来,问道:“现在是不是很累?”
  宝相龙树原本激动的情绪也已经渐渐平复下去,他感受着少年柔腻的掌心在自己脸上轻轻抚摩,心中慢慢升起一股不敢相信也不肯不信的感情,师映川这样的举动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那眼神也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这是不是说明,是不是……宝相龙树不敢深想,他怕这只是一场空,但师映川接下来的动作却令他心脏一颤,师映川抬头望着他,手掌抚摩着他瘦削的脸庞,又到眉眼,鼻子,唇,宝相龙树的双肩微微一颤,似乎想要抓住师映川的手,却到底还是忍住了不动。
  师映川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原本以为并不曾放在心上的那些事情,那些宝相龙树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原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自己心里留下了痕迹,只不过一直刻意否认惯了,因此可以当作不在意,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然而如果真的是麻木不仁的话,那么为什么还能够把很多事情都记得很清楚?梳碧啊梳碧,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自己是个多么无耻贪婪的人,下三滥的多情种子,这样的我,究竟应该如何面对你呢?
  想到这里,心中滋味难言,师映川强迫自己把这些情绪都暂且抛到一旁,他低声问道:“你是怎么找来的?”宝相龙树的嗓子有些沙哑,说道:“当初你被剑圣劫走之后,我立刻就赶回蓬莱群岛,我回到山海大狱求了我父亲,后来他终于答应发下阎罗令,派出大量人手搜寻你们的踪迹,楚江堂七十二追魂使也让我带出了三十六人,这些日子我们到处寻找,最终在前时发现踪迹,这才确定了你们的位置,所以接下来我就不需要其他人跟着了,自己来找你就可以,毕竟面对着一位武道宗师,人多人少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师映川听到这里,顿时念头一动,想到了什么:“是不是在一间酒铺那里?澹台前辈在那里随手杀了一群晋陵神殿的人,那么多的尸体根本不可能不引起事端,估计你们就是因为这个苗头……”宝相龙树打断了他的话,道:“不错,就是因为此事。”说到这里,他神色忽然有些复杂,深深看着师映川:“……玄婴也在,是吗?”
  师映川并没有觉得意外,宝相龙树既然能够找到这里,那么他肯定能够查出自己与澹台道齐身边多了一个年轻人,况且季玄婴生得令人一见之下就印象深刻,外貌特征十分明显,只需听那些见过的人大致描述一下,就猜得出来,师映川点了点头:“是的,他来找我了,已经跟我们走了一路。”宝相龙树听了,半晌,他忽然微微苦笑起来,似乎明白了什么,道:“映川,你……是对他有意了,是么?我能够感觉得出来。”
  师映川轻轻吐出一口气:“是,你说的没错。”他顿一顿,终于叹息道:“我也喜欢你……宝相,我是不是一个相当滥情无耻的人?很贪心,见一个爱一个。”
  宝相龙树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几乎刺痛人眼,这句话他等了太久,以至于现在真的听到了之后反而难以相信,他什么也没说,也说不出来,只是盯着师映川目不转睛地看,师映川又是苦笑又是无奈,捏了一把宝相龙树的脸,道:“别这么看着我,我长的又不好看。”宝相龙树呐呐道:“我是欢喜得傻了,除了看你,我不知道还应该做点什么……”这种话听起来呆傻傻的,完全不符合宝相龙树一向的性情,师映川闻言,低头笑了起来,然后又摇头:“别傻了,我这样的人,不值得……只怕你以后会后悔的。”
  他不等宝相龙树开口,又道:“刚才那头鹿被你吓跑了,我得再找找还有别的什么可吃的,一会儿还要回去准备午饭。”师映川没有忽略宝相龙树眼中的疑惑之色,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便解释道:“没办法,澹台前辈在我身上打入了一道剑气,每三日就必须由他亲自输入真气化解一次,否则一旦爆发,我这全身经脉就统统断了,这辈子都要当一个废人,否则他又怎会完全不限制我,任凭我自由行动?”
  宝相龙树的脸色变了变,太阳穴猛地青筋凸现,然后缓缓站直了身体,平静地道:“没关系,我现在既然来了,自然就会护你周全。”听了这语气斩钉截铁的话,虽然明知道宝相龙树的修为虽然不错,可在澹台道齐这位大宗师面前也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师映川却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自己愿意相信这个许诺,也许还有一点小小的动容,他低头拉住宝相龙树的手捏了捏,说道:“你现在需要洗个澡,好好休息,我去弄点吃的,等一会儿你就跟我一起回去罢,因为我知道就算是我叫你离开,你也一定不会走的。”宝相龙树消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是的,我不会离开你。”
  大约小半柱香之后,正坐在一块干净草地上休息的季玄婴忽然感觉到有人靠近,他睁开眼,就看到远处走来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师映川手里提着两只野鸡,而身旁那个黑袍金冠的憔悴青年则拎着一只肥大的野兔,另一只手托起一片大树叶,里面包着的应该是一些果子,身后跟着一匹黑色的骏马。
  季玄婴的眼中隐隐闪过什么,他没有站起来,只是神情平和地看着两人走近,师映川没有解释什么,也无法说什么,他一言不发地垒灶生火,宝相龙树蹲在他旁边,帮他剔剥着兔子和鸡,不远处澹台道齐看着着一幕,淡淡冷笑一声,似乎洞察了一切,并不在意。
  四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吃了午饭,在休息了半个时辰之后,就再次上路,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季玄婴与宝相龙树兄弟两人都骑马落在后面,宝相龙树看了一眼身旁的弟弟,那腹部虽然还束着腰带,但也已经能够看出来异常了,腰身显得粗浑,宝相龙树心中泛起一丝微酸之感,低声道:“玄婴,从小到大你有意无意之中都会喜欢跟我争,跟我比,不过这些我不在乎,毕竟我是你兄长,可以让着你,这些都无所谓,但映川除外,我不会把他完全让给你,即使他不能全部属于我,但我也至少要得到最大的那一份。”季玄婴面色平和,道:“……这也正是我想对你说的,大哥。”
  数日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一处绵延近千里的山脉,澹台道齐望着这个地方,眼中浮现出复杂之色,下一刻,他忽然弃了自己座下那匹珍贵的呼雷兽,大步迈出,飘然向前而行,其余三人见状,互相看了一眼,便也纷纷下了马,紧随其后。
  四人弃了座骑,反而速度快了许多,澹台道齐当先走在前面,大袖飘飘,虽然他看样子就像是闲庭信步一般,但每一步却似乎都跨越了极长的一段距离,好在澹台道齐很有分寸,并没有全力施展身法,不然其他三人根本就追不上他的脚步,不过季玄婴怀孕已有数月,刚刚提气掠出一段路程,就觉得隐隐有些不舒服,这时身旁师映川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便伸出一只手挽住了季玄婴的胳膊,几乎与此同时,另一条手臂也被人握住,季玄婴侧目看去,只见宝相龙树面色平和,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将他稳稳搀住。
  师映川与宝相龙树一人一边地拉住青年,带着对方赶路,季玄婴自己几乎再没费半点力气,全部由两人带挈着,速度极快,一路上只听风声在耳边呼啸,转眼之间就已经走过了很长一段路,等到四人在群山之中穿行了近百里之后,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座陡峭无比的大山,一行人由澹台道齐带头上了山,走着走着,一段极窄峭的小路贯通脚下,一边是山壁,另一边就是不见底的绝崖,这小道极窄,仅可容一足落上,寻常人若是来此,定然没有胆子通过,即使是一般的武者,稍有不慎也会失足滚落,摔个粉身碎骨,不过这个问题对于这一行四人来说,自然是不在话下,很快,四人便通过了这一处险路。
  转过此处,眼前豁然开阔,竟是别有洞天,师映川看着眼前在耀眼的阳光下宛若仙境的一幕,一时间不由得惊讶无比,只见满眼满目都是花的海洋,有清澈得隐隐泛蓝的小湖,绿油油的草地,参差的树木,振翅飞过的鸟儿,蹁跹在花丛中的蝴蝶与蜻蜓,甚至还有银线般倾泻而下的瀑布,身处其间只觉得花香扑鼻,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
  --如斯美景,当真是如梦如幻。
  就在师映川他们三个年轻人惊讶于这一处人间仙境之际,澹台道齐却是心中百味交杂,阳光下,男子怔怔站在原地,感受着这里熟悉又陌生的清幽味道,眼眶忽然就微微酸涩起来,多年之后,今日终于故地重游,那种无法言说的情思感怀就像是一张密密的大网,将他整个人兜头罩住,挣扎不脱,一时间澹台道齐游目四顾,只见周围人迹全无,显然在这些年里并没有外人来过,澹台道齐极力定住心神,向前走去,身后三人也从迷醉中清醒过来,紧紧跟在后面。
  四人拐过瀑布另一侧之后,只见几棵花树旁有一间木质的房屋立着,不是很大,周围花影艳艳,草丛里甚至还蹦出一只见人来了惊得立刻逃窜的野兔,澹台道齐眼见此情此景,却是停下了脚步,只沉默着不言也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才突然举步前行,来到了木屋前。
  澹台道齐在房前站定,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点一点地抬起右手,掌心按到门上,紧接着缓缓施力,就听‘吱嘎’一声响,门被推开了,澹台道齐跨过门槛走了进去,目光在里面一扫,心头顿时涌起一阵不可自抑的强烈情感,屋里的摆设都是极熟悉的,虽然简洁但却不失雅致,一桌一几都是当年他亲手所做,而如今也还是最初时的模样,只不过因为多年无人居住打扫的缘故,因此家具上都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澹台道齐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强忍着沸腾的情绪,又转身走进了卧室。
  卧室里的陈设与先前所见也是一样的风格,床前落满灰尘的素帐静静挽着,澹台道齐走到近前,看着这张曾经载满了自己与藏无真无数柔情蜜意的床榻,正要伸手去摸,却突然间双目一滞,定定地瞧着面前的木床。
  床上的被衾枕褥表面都是蒙着一层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睡过了,然而褥子上却赫然有淡淡的印痕,填充着干花瓣与米糠的枕头上亦是向下微微凹陷了一处,这一切的一切,分明是有人曾经睡过的证据,而澹台道齐却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当年离开这里去断法宗之前,因为还抱有一丝藏无真回心转意的奢望,所以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整理得妥妥帖帖,不希望情人跟自己回来的时候觉得家中脏乱,既然如此,原本整洁平整的床铺上,如何会有人睡过的痕迹?而这个地方,又有谁会来?
  思及至此,澹台道齐心中早有答案,此时他再也忍耐不住,只见一滴水珠‘扑嗒’落在满是灰尘的床上,洇出了一朵小小的湿痕。
  ☆、九十六、三个人的夜晚
  澹台道齐只觉心痛如绞,双拳紧紧握起,竟是不敢再多看那床铺一眼,此时澹台道齐正背对着师映川三人,因此他虽然情绪激荡之下落了泪,却也没有谁看见,便在这时,澹台道齐神色剧烈变幻,他垂下眼眸,双目深深闭合了一瞬,然后又霍然张开,似乎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恢复了一贯淡漠的态度,然而心中却依旧泛起涟漪,这时男子已经运功将眼眶里些许的湿润蒸发殆尽,他转过身去,颜色黝黑的双眼之中冷光闪耀,露出一丝淡淡的讥嘲之色,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藏无真,而师映川三人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
  澹台道齐慢慢看了三个年轻人一眼,道:“……除了这里之外,只有另外一间卧室可以用来休息,你们三人将就着住。”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不言语,宝相龙树向来性情高傲,若在从前,那是万万不屑于与人争风吃醋的,然而偏偏此生却遇到了师映川这个命里的魔星,也只能徒唤奈何了,更让人心中郁闷的是,情敌居然还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即使再如何不甘,终究也抹杀不了骨肉亲情,但是无论如何,宝相龙树一想起自己此生最心爱之人要与别人分享,立刻就觉得心下浓浓地发酸,可是一时间又无计可施,毕竟连师映川自己都亲口承认同样喜欢季玄婴,他宝相龙树又有什么办法?甚至还要勉强保持风度,以免给师映川留下不好的印象,因此心中略一思忖,只得且待以后慢慢打算此事。
  澹台道齐很快就出了房子,不知去了哪里,师映川见这里多年没有人居住,到处都是灰尘,实在是没有办法住人,便挽起袖子,对宝相龙树与季玄婴说道:“咱们既然要住在这里,那就总得先把房子收拾干净再说。”他说着,目光先落在了季玄婴身上,见对方腹部隆起,便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个样子哪能干这些粗活,让你歇着还来不及呢……哥,你还是去外面散散步罢,对孩子也好,而且一会儿屋里打扫的时候肯定弄得灰尘铺天盖地的,别呛着你了。”说完,视线又随之转移到一旁的宝相龙树身上,不过师映川刚张了张嘴,就又很明智地闭上了,他自己从小在大宛镇的时候什么苦没吃过,什么活儿没干过?而宝相龙树可是正儿八经的贵公子,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向来锦衣玉食,哪里是他这苦哈哈出身能比的,只怕这辈子也没干过什么粗活,这打扫房子还是免了罢,想到这里,师映川无奈地撇了撇嘴,对宝相龙树道:“算了,也没你什么事,有活儿我自己一个人干就行了。”
  宝相龙树哪里会让师映川自己忙碌,便同样挽起衣袖,道:“我帮你。”师映川笑道:“大少爷,你能会做什么啊,别给我帮倒忙就谢天谢地了。”但宝相龙树如何会被他三言两语就说动,坚持一定要帮忙,师映川无法,只得叫他跟自己一起打扫屋子。
  这种清扫的活计可不轻松,任凭你武功再如何高明,在这方面也未必比一个普通妇人做得麻利,相对之下,宝相龙树果然不负师映川给他冠上的‘大少爷’头衔,不但没帮上什么忙,反而令师映川更加手忙脚乱,疲于应付,最后直到师映川忍无可忍,将他轰出去才算消停,而宝相龙树自己也觉得颇为懊恼,只得讪讪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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